明彩的腕力放缓,本明快奔放的筝声在指尖渐渐低沉了下去。
场中唐明珠一身紫衣,长发披在耳后,玲珑的身段宛如灵蛇扭动,染了银色的木剑在场中刺出一朵朵炫丽的剑花,柔弱的身姿或跃或俯、或劈或刺,虚虚实实,让人眼花缭乱。
若说赵碧儿耍的花枪让人耳目一新,唐明珠的剑舞的却是让人为之振奋异常,似能勾起男儿奔赴沙场的雄心壮志。
宽敞的宴厅之中,同样一身紫衣的明彩席地而坐,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如水晶一样的明眸上,她低垂着头,仿若置身事外,沉静在自己的筝声世界中,乐声四溢开来,依旧悠扬悦耳,只是一些精通音律的才会在唐明珠一个撩剑的姿势之后,陡然发现,这乐声中的灵魂似是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弄筝人本分的弹奏。
有人讶异,原本还以为又一个可与江映月媲美的行家出现了,可听到最后却是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人的造诣都能从一而终,有些人可能只是阶段性的发挥,而这样,与大家二字已相去甚远。
慕容锦原本还与段临安偶尔答上几句,却在明彩的筝声陡然低沉之后,凝眉静默了起来。
唐明珠虽感到舞剑的节奏与乐声衔接出了点小问题,但此前二人在唐府练习之时,明彩本就有所保留,所以当下唐明珠并未意识到此番正是明彩刻意为之。
“怎么不吃了?你还怕醉了不成?”微胖的段临安硬是挤在赵碧儿与慕容锦的几案之间,惹的赵碧儿不知白了多少眼,怒其不懂看眼色。
段临安心中叫苦不迭,若不是这位三爷的眼神指令,他还犯得着如坐针毡?早四处看美女去了,所以下意识便想多灌慕容锦几杯水酒,熟料才喝了几杯,他便不再喝了。
“段世子如此雅兴,为何不去和对面的姐妹们喝?”赵碧儿从一旁捧着一个银盏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
段临安暗道:“你当我不想去找对面的小姐妹喝?”
回头看去,见赵碧儿已换下舞枪的劲装,难得着了件水色滚着银边的长裙,当下道:“赵小姐有所不知,本世子在这种场合,若没有人在身边震着,怕是到处碰壁吃亏。”
赵碧儿一声轻笑,转头与慕容锦道:“殿下,段世子油嘴滑舌,当罚!”
慕容锦这才回头看她,又看段临安,终是开口道:“赵小姐说要罚便罚!”
“殿下出口,容不得拒绝,段世子快将这壶酒喝了吧!”赵碧儿上前,便将段临安手边一壶酒塞在了他手中,又转头与慕容锦道:“殿下,段世子刚让您喝了那么多,这是七殿下从皇后娘娘那讨来的酸梅汤,您喝些解解酒!”
慕容锦侧眼正好见慕容博正举着一个相同的银盏自饮,虽想拒绝,可此时耳边的乐声已快弹到了尾声,当下想到如果一推脱,怕是看不到唐氏姐妹谢幕,便眉头一拧,接过银盏便喝了下去。
段临安撇了撇嘴,与赵碧儿道:“小丫头家家,惯会偏心,灌我喝酒,却给三爷喝解酒汤!呜呼哀哉!果然欺负微胖界的帅哥!”
赵碧儿噘嘴一笑,又甜蜜的看了看慕容锦,转身回了自己位子,继续不屑的盯着场中献技的姊妹二人。
正好场内明彩的筝声一个利落的收声,唐明珠一个行云流水的收剑动作,二女表演的《战台风》终于圆满的结了尾。
二女依礼上前与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看上去甚为喜悦,她亦是筝舞高手,当下知二女不过金钗之年,已如此造诣,虽明彩的筝最后有些差强人意,可日后多加练习,定会出类拔萃,当下赞不绝口道:“唐门果然出了一对并蒂金花,尤其……舞剑的这是?”
“回皇后娘娘,舞剑的这是姐姐明珠小姐。”一旁宫人恭声介绍。
“好好好,你的剑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舞的很好!来人,重重有赏!”
得此一言,唐明珠腹语穷尽所学果然不负所想,当下一跪,恭敬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女谢谢娘娘厚爱!”
明彩一直低头做惊恐状,当下跟着唐明珠跪倒便不敢抬头,皇后笑着看着二人,见一旁一模一样的身影,委婉道:“妹妹也不错,稍加培养,应能得筝之精髓!”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女、臣女定强加练习,不负所望!”颤抖的声音中,姐妹二人的气度高下立见,场内除了慕容锦,怕是都被明彩这幅样子蛊惑,断定她与姐姐相差万里。
接着,又有几个父亲品级低的闺秀进入场内表演,可舞不超唐明珠,琴不超江映月,貌更是不及赵碧儿,唯有一人歌喉出众,皇后亦是封赏,如此,一场乞巧宴的正宴便已结束。
随后皇后率众人焚香拜了织女魁星,便借口乏了去了后堂休息,至此,正宴便已结束。
空中弯月如钩,岛上明烛高悬,有对上眼的公子小姐,纷纷趁着人多暗送秋波,一时间,祭拜的空地间熙熙攘攘,公子小姐们分做三五人一堆,窃窃私语声缭绕于耳。
因着夜间湖面起了浪,夜又深了,原宫内就安排了来赴宴的诸位夜宿岛上,此时见水中浪花一浪高于一浪,原还准备打道回府的几人也正好借口留了下来。
明彩居于众人身后,如此场合,她并非不喜,只是私心里实在是疲于应对,身边有长的俊美的年轻公子上前讨要随身荷包,明彩装作大惊失色,暗暗躲在了烛火的阴影中。
“宫女姐姐,倘若我一人回京,可否差人送我?”
“唐四小姐是住不惯岛上吗?”被问的小宫女因着皇后的赞赏,对明彩恭敬异常。
“是……我……我婢女还在湖边。”
那宫女掩嘴一笑,还真是个好主子,“放心吧,四小姐,岸边早已被宫人安排,你们的仆从宴前便回了府。何况此时曲阳湖风大浪急,行船有风险。”
“是吗?”明彩眉头一皱,染翠她们回府了,她倒是放心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夜宴都过了,在外过一夜又如何,便道:“夜间多喝了几杯果酒,姐姐可否带我先行下去休息?”
“当然,四小姐这边请!”
明彩望着不知在人堆何处的唐明珠,暗叹一声,随着宫人转身而去。
且说祭台之外,四处张望的唐明珠被一人拉着朝一侧树后一转。
唐明珠本能的想呵斥此人,却待看清他面容之时,一脸愠怒已化作一脸娇羞。
“在这里做什么?”
“殿下是在找我吗?”若不是被慕容博缠着,她跑到祭台这么远做什么?可见慕容锦第一次如此主动找自己,心内比抹了蜜还甜。
慕容锦眉头一蹙,清冷不明的月光下,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让他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个。
唐明珠却想着,果然不管什么样的男人,总是会被高台夺目的女人吸引,便装作惊喜道:“我也在四处找殿下,前几日临云阁又来了副羲之的字,殿下几日未去了,我让掌柜的留着,一定等您去品鉴。”
临云阁?
慕容锦手心一握,心里对段临安和唐明瑶这对活宝,挨个用冰刀插了一遍。
原来那日唐明瑶误将唐明珠当做了明彩,说出慕容锦常去书法大家常聚的临云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自那日后,唐明珠三天两头便泡在临云阁,美其名曰帮着唐兴泽寻访大家名帖,实则暗中等着慕容锦的到访。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她等到了。
在此之前,二人在临云阁当真见过几次,只每次慕容锦身边都有段临安陪同。
唐明珠在此前两次见面中已分析出,慕容锦如此冰冷的人,并不会与一个同样清冷的人多说废话,便使劲浑身解数,模仿明彩平日语气,追在他身边说东道西。
慕容锦起先只当与唐明珠的偶遇是个意外,但见了几次,见她姐妹二人不但人长的一模一样,性子也是格外相同,只他与明彩相识在先,倒是觉得相对而言,明彩更率性天真些。
此时相见,想到他确实与唐明珠说起过,他钟爱羲之的字,当下道:“如此多谢唐三小姐,改日定去观摩一番。”
唐明珠心内一喜,借机走到慕容锦面前,昂首望着漆黑的天幕道:“殿下,常言今日牛郎织女鹊桥相逢,不知此时此刻,她们爱侣二人是否已经相见了?”倘若相见,此情此景,是否能让你心生联想?
慕容锦闻言跟着抬头看去,繁星点缀的夜幕低垂,似乎抬手就能够到,却又相隔着整个天地。
凝神间,身前的少女又与他更近了些,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兰香直袭鼻息,慕容锦只觉身子一窒,一股热气从小腹向上直窜,忙一把推开面前的唐明珠,向一旁低喝道:
“秦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