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灯火通明的后院,只见古井边的空地上,九儿趴在宽凳上,几乎只剩下出气。
秦平与行杖的两个侍卫抛下一句,“三爷说要了这丫头的舌头,你们利索点,主子还在前面歇息,惊扰了他,你们都要完蛋。”便皱眉走了。
“是。”两侍卫对视一眼,一人便从腰间取了把小刀上前,并一把拎起九儿的头发,就准备行刑。
九儿背痛欲裂、整个背部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虽气息紊乱,但是方才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见秦平走开,她对着拎着她头发的侍卫道:“呜呜……不要,不要、我要见二公子、我要见二公子!”
那侍卫怕她继续吵闹不配合,另一人便要上前强行扒开她的嘴巴,九儿呜呜乱叫,此时只听花厅方向传来一声轻喝,“慢着。”
九儿听这熟悉的声音,眸中一亮,早已哭干的眼睛又潮湿了起来。
只见夜色中,唐兴泽蹙眉而至,见她对他期望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九儿,你还要见我做什么?”
“爷,求您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会了……奴婢保证以后都听您的话,将我们的儒斋看好了,不让任何一个陌生人进来!”
“嗯……”唐兴泽对她点了点头,“可惜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你不但听从二小姐的话,将宅子里丫鬟的服饰给了她,还让自己新招的丫鬟将三小姐引到后院,你可知,你此错便已经酿成大过,另外,你又在亲眼看着那些人将三小姐、四小姐从后门带出,而不禀告于我,已是错上加错……”
“爷,奴婢再也不会了,求求您了,求您与三爷求求情,放了奴婢吧。”
唐兴泽听此,眼中有一丝沉痛,九儿自亲娘离世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虽有主仆之别,可那些年他在唐府形影单只,过的并不好,这十几年来的情谊,可说是唯一他所温暖的了,此刻,见九儿满身是血,一双眼已哭成红肿,手脚也早已被挑断,方才听秦平说还要拔了这丫头的舌头,倘若如此,就算她还有一命,活着也只比死了难过,不由心中一痛,别过脸道:“两位,请给九儿留个全尸吧,我会去和三爷说。”
二人一听,连忙明白过来。
九儿错愕的盯着那道清瘦的身影,目送他越行越远,两只断手想伸出,却牵扯的浑身都在疼痛,嗓子里只剩呜咽的叫唤,“不、不、不……”
可随着脖子上一道力度传来,九儿一双泪眼已开始涣散,那个她曾以为日后一定会抓在手里的背影,终究没有转身回看一眼。
原来自始至终,她最错的,便是这件事,她不该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爷说的对,错了就是错了,可她明白的太晚了……
九儿死了。
唐兴泽在廊下看不见的位置,微微顿了步子,可是却并未回头。
有些事情自他迈出了唐府,他便已经知道,天空海阔,他独立自由了,可若想走上康庄大道,他的羁绊便也越多,他以后所能留在身边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绝对服从他的人。
他本可以去和三爷、明彩求个情,让他们放九儿一码,他也知道,若明彩从中劝说几句,九儿不会死。
可他不能那么做,他还需要向慕容锦递交他的一颗诚心。
优柔寡断的辅臣……
那样的人,慕容锦压根不需要。
而且,九儿的错,本就是该死,若是明珠、明彩真有什么,她就是死一千次也不够。
又是一叹。
本是乔迁之喜,却迎来这么多祸事。
新状元唐兴泽也是颇感头疼。
来到正厅,新晋升的管家福伯见他来了,忙迎上前,“公子,三爷在东首,方进屋歇息,您累了一天,要不要也去歇会?三爷那边说了,不让人前去打扰。”
唐兴泽点了点头,看向前院方向,“三小姐还没回来?”
“还没呢,小的听您的吩咐,前后门都留了人候着,一直没等到人。”
“嗯……还有半个时辰就快天亮了,若是府里来人接她们,就说她们醉了还未醒来。“
“小的明白。”
唐兴泽见安排差不多,才进自己房中歇息,这一日,他确实太累了。
而同在东首厢房的明彩,在被窝中辗转了多次,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这一夜经历的太多,她一回想,脑子便停不下来。
听慕容锦说净房有热水,她想了想,起身进去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又换了一旁干净的衣衫。
等忙好这些出来,想再去睡会,可一想被窝里被之前的衣服弄脏,皱了皱眉,索性不睡了。
出门来到廊下,檐下纱灯中的蜡烛已经燃尽,天边弯月如勾,约莫着天快要亮了。
拢起衣服,明彩想去前面找个人问问姐姐回来没有,却见隔壁窗纸透出一片柔和的光,难道是姐姐?
明彩一想,有些话她不得不还要与她对峙几句,便蹙眉走到隔壁门前,缓缓去推房门。
她未见隐在廊下的秦平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制止,爷说了,不让任何外人干扰,可四小姐进入,总不会怪罪吧,而且有些事,他想让四小姐自己看看……
房门并未从内栓上,明彩一推便推开了。
外间静悄悄的,只左右各点了一盏烛火,约莫姐姐还在睡,可她定然也和自己一样睡不着,这一夜的事太多了。
明彩想着,转身关上房门,轻悄悄朝内间走去。
说是内间,因本是厢房,只一道屏风隔着。
才走出几步,屏风内传来一声轻斥,“秦平,不是说不用进来伺候了?昨夜一同从山东回来的兄弟不知可都进京了,你去安顿好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本王彻夜打马去救人了,知道吗?”
不大的声音传出,外间廊下的秦平抹了把汗,飞身而去。
明彩听这声音步子便顿住了,面上表情一滞,双脚不知道怎么动才好,索性站着,想等那人不察觉再偷偷溜出去。
可天不遂人愿,这时,只见屏风上投下一片高大的影子,少顷,屏风一侧,一道赤着上身的身影便走了出来。
明彩脸悠然一红。
“是你!”那人方一说完,便察觉不对,匆忙转过身去,轻声道:“你等等,我披件衣服再出来。”
而此时明彩一双眼已满是惊愕之色,她颤声道:“等等!”
那人一愣,听着身后轻缓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一愣之下,忙从榻上拿了件衣服便想套上。
“慕容锦,你真的受伤了?还伤的这么深?”
身后明彩的声音更多只剩惊恐,她刚看到的是什么,一道狰狞的伤口自慕容锦前胸至下腹,创口红肿,密密麻麻的缝了黑线,和一条巨大的蜈蚣一样趴在慕容锦的胸前。
慕容锦听她声音有异,忙道:“小乖,出去一下好不好,我穿好衣服来和你说话。”
明彩听他这声称呼,哪还能忍住,一时间,眼泪便涌了出来,想到夜里他将她打横抱出,一路骑马呵护,难怪她总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原来是他胸口的伤口崩开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照顾他自己?
她还一晚上拽着他的衣服没有让他敷药,他该有多疼?若是恶化了该怎么办?
明彩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一直以为慕容锦对她的心思,如前世慕容博一样将她视同玩物。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花了一颗心在他身上,他风尘仆仆从山东归来,许是听到了她失踪的消息,便急匆匆赶到将她救了下来……
她怎么这么蠢,直到现在才明白他的欢喜,他送那只兔子给她,难道不是为了排遣她的孤独寂寞么?她偏要想成是他提点讥笑她,她真笨!
还总自以为是的以为他在和她闹着玩!
明彩捂住嘴巴,觉得一颗心揪着疼,有感动,有自责,知之晚矣的悔恨……
慕容锦听到身后突然没有了声音,穿衣服的手一愣,正想转身,后背却是一暖,两只玉手小心翼翼从后将他圈住,哽咽道:“慕容锦,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你疼不疼?”
难以言说心中的震动,慕容锦看着腰上环住的那两只手,嘴角挂上了笑意,那笑意越扯越大,渐渐合不拢嘴了。
他将那那两只手紧紧捏在手心,柔声道:“就是再疼,有小乖抱着,也已经不疼了。”
“慕容锦……呜……”明彩突然觉得自己眼泪流不完了。
面前的身影将她手拉开,转身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别哭了,看到你哭,我就难受。”
隔着他方套上的中衣,明彩忍泪点了点头,“我帮你上药,药在哪里?”
“上过了,是宫廷玉露,透薄清凉,有如花香,你闻闻。”慕容锦笑道,却见怀中的少女眉头蹙起,将他中衣掀开,当真皱起鼻子闻了闻。
“怎么,还不信?”慕容锦失笑,却见明彩睁着一双泪眼,抿唇看着他衣下的那道伤疤。
想到这一剑,若是正中要害,她哪里还能见到他?哪里还能明白他的感情?
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亲你了。”头顶依然是那道淡淡若风的声音。
明彩咬牙颔首,可面前突然一暗,诧异下,慕容锦已附身亲了下来,她正想说你耍赖,可唇舌被撬开,将她的话淹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