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京城飘起了毛毛雨。
明彩以及一众兄弟姐妹请了老夫人安,又一起用了早膳,方才各自回屋。
唐柏林昨日归家已知大江氏离世、曹氏被休、唐明雅被逐出府等消息,虽然心中无比惆怅,可看到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已经咿呀学语,有些天命不可违之事,便也暂且放到了一边。
这日午后,明彩想着慕容博昨日在东华门对自己的态度,又想到慕容方此时已经被废黜,生怕前世他被废后意图谋反、被慕容博趁机劫去江山一事重演,在心中踌躇了多次,见唐柏林不知送走了第几波客人,方捧了一碟子桂花糕进了唐柏林的书房。
唐柏林见明彩到来,忽然生出些感怀,上次外出,明明还是个小丫头,这一回来,不出几日就要嫁给他人,心中颇觉伤感。
父女二人聊了些别后常事,明彩方将话题引出道:“爹,您昨日整军,今日难得休沐一日,有些话本不当讲,可现在爹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若不是今日许多门客想着不便叨扰,怕女儿也没有时间和您说上话。”
唐柏林一听,便觉得明彩话中有话,慈爱道:“怎么了?可是珠姐儿又欺负你了?”
听此,明彩心中一动,原来父亲还记得他离京前与唐明珠的小纠葛,当下微暖,笑道:“爹放心,并非此事。”
“那你且说说看……”
唐柏林将明彩引到一边罗汉床上,二人一左一右坐好,明彩方问:“爹,昨日你听说二姐被逐出府,私下问娘,能不能再见见她?”
唐柏林点了点头,叹声道:“若是我没有离京,你二姐那边,许不会生出这么多事,好歹父女一场,她再忤逆,我却不能放任不管,私下送些银子也是好的。”
明彩嗯了声,问道:“爹,若我说……即使娘使劲法子,您也看不到二姐了,您信吗?”
闻言,唐柏林眸光一动,沉声道:“此话怎么说?”
明彩当下将唐明雅与太子一事细细说来,说到她自杀身亡之时,唐柏林眼中已升起了怒意,他愤而其身,“想不到我唐某的女儿,竟然是太子丑闻的一个受害者!”心中无比愤慨,他这次离京,为唐府光耀门楣,为大明汗马功劳,可他的女儿却在皇室这场丑闻中成了牺牲品,他知道这也因曹氏的教养和他的失察引起,自责的同时又生出些恨女不成钢、又有许多难以一时说清的情绪在里面。
明彩见父亲生气,又道:“爹,此事只有我和二哥知道,连娘我都没有告诉,女儿这么做,希望你能理解。”
唐柏林看着这个小女儿,眼神中的凄楚和对此事的应对方式,已经让她很是为难,点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你二姐虽然因被逐出唐府背负了骂名,可在世人眼中也只是一时叛逆,并非如此不堪……”说着唐柏林眼中一片颓然,唐明雅也是他的骨肉,虽然怒女不争,可舍不得和难过是必然的。
明彩见机道:“爹,事到如今,其实大家都知道,太子被废,定然是人有心为之,皇室储位争夺,二姐已经成了受害者,余下只要太子之位没有定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深受其害,所以爹,你现在位高权重,哪怕踏出一小步,都要深思熟虑啊……”
唐柏林闻此,神色一动,明彩将嫁贤王,这些话难道是贤王特地让她传的?让他不要站在任何一方还是什么意思?
他们即将是翁婿关系,难道贤王也对那个位子有意图?
同时,对明彩对自己的关心又很是感动,点头道:“彩姐儿也大了,可惜不出半月就要出嫁,爹还没好好看看你,就嫁人了。”
明彩正感怀,忽然门外有声音道:“唐大将军可在里面?”
唐柏林一听又有客到,当即收了情绪,与明彩道:“估计又是朝中哪位大人来了。”
明彩点了点头,正要告辞,忽然外面另一人道:“听说只有唐大将军一人在里面……门童估计如厕去了,你且等人来通报了再进去。”
开头说话那人道:“殿下说的是。”
明彩心中一惊,这声音?
慕容博怎么来了?
唐柏林许也是听到了,正要叫明彩出去,不料明彩只一愣,已与他道:“爹爹,好像是武王殿下来了,我从后面侧门出去!”
唐柏林想起昨日一早东华门外慕容博对明彩的对白,忙点了点头,书架后有一扇小门,通往侧院。
见明彩身影消失,唐柏林方整了整衣服,朝门口迎去。
一番见礼寒喧,唐柏林将慕容博迎进了门,见慕容博一身便服,似乎还刻意戴了笠帽遮掩脸面,方诧异道:“殿下这是……?”
慕容博也不多话,自顾朝方才明彩坐过的位子坐去。
他身侧那高个汉子似乎与唐柏林也是相熟,笑着问道:“唐大将军,武王殿下待你如何啊?”
此时的明彩猫腰躲在门后,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这语气,便轻轻蹙了眉头,又听唐柏林回那自然是体恤照顾之类。
随即里面又说了什么,却什么也没听清,明彩见听不见了,施施然正想走开,忽然听见唐柏林声音断断续续道:“……臣是大明的臣子,效忠的自然是大明的天子,可臣效忠的是皇权,却不趋炎附势……殿下若能坐到那个位子,臣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若是……”
正听到这,一侧一道清脆声音道:“妹妹这是干嘛?”
明彩一惊,见一身紫衣的唐明珠俏生生站在一侧,当即眸光一寒,里面的话她应是也听见了?
慕容博是什么意思?此时在劝父亲谋权?
连忙反问道:“姐姐为何在这?”
许是没想到她这么问,唐明珠微微一愣,明彩见她独自一人,并未带着丫鬟,想到此侧院只是唐柏林书房后的一处静怡所在,平日鲜少有人过来,当即便猜测是唐明珠看到慕容博所以悄悄过来的,这么一分析,忙笑道:“姐姐来找谁?”
唐明珠未想到被明彩抢白,道:“来看看爹,见前门关着,所以从这看看能否进去。”
明彩笑着让到一侧,向内一指,“姐姐请!”
“……”唐明珠见明彩会这个动作,脸上一赧,蹙眉道:“突然想起些事情还未安排,我迟些再来。”
明彩却不给她独自离去的机会,近前与她并排走开问道:“姐姐,肃王殿下和武王殿下都求娶过你,你最喜欢谁?”
唐明珠诧异的看向明彩,“喜欢谁很重要?”
“也是,对于姐姐来说,可能并非最重要!我只是好奇,姐姐到底是喜欢人,还是喜欢权而已……眼下看来,肃王殿下和武王殿下平分秋色,姐姐是否拿捏不定自己的心思?还是以为……”明彩说着瞳孔一紧,“还是姐姐以为,大明的天下会交到贤王手中,所以才一直对他紧追不舍?”
唐明珠听此并未即刻回答,而是眸光一动,问道:“大明的天下会交到贤王手中,你……你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轮到明彩一脸好奇,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哪知道什么?
嘴上道:“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我奉劝姐姐早日选好良配,共享余生!不要再生出别的念头就好!”
唐明珠却是置若罔闻,蹙眉暗暗想:果真如此,听彩姐儿口气,贤王应是要继承大统了,慕容博今日来拉拢父亲,看来一切都提前了……
两姐妹不欢而散,明彩藏着一肚子心思,还未到小江氏的玉棠院,便被贤王府派来的胡管家告知,说是贤王邀请她和小江氏到城外的别庄游玩几日。
“天又不好,到别庄玩什么?”明彩嘴上嘀咕着,想着慕容博的野心是否要提点一下慕容锦,然而,当小江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唐柏林,征求他的意见之时,唐柏林竟然非常高兴的促成了此事。
于是,马车即刻出发。
赶得如此急切,明彩总觉得隐隐不妙,她想着慕容锦怎么昨日见面没有提出这茬,可马车上,华丽丽坐着唐府的一家老小,除了当值的子弟,不但有老夫人,甚至钱氏、容兰都在此行,众人左右打岔,这种不安便也消散了许多。
只当先久未离京的老夫人,苍老的手摩挲着拐杖,与一侧伺候的新孙媳妇容兰不停念叨,“老身多年未出城了,谁知这一出城,就赶上变天了。”
钱氏捏着帕子笑,“老祖宗这是水涨船高,出门遇水、顺风顺水。”
老夫人白她一眼,闭目养神。
容兰听着车顶上啪嗒嗒的雨声,心里总觉得有些浑浑噩噩。
而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明彩,唐柏林书房外听到的那番尽忠之话还来不及消化,这便被送出了城,看着唐府前后驶出的六七辆马车,和落下的细雨,心头思绪难安。
到了别院的第二日,雨也不见停,明彩派去贤王府告知慕容锦消息的杨乃武也一直没有回来,这种不安便越发的强了。
直到第三日清晨,明彩因着夜间多饮了几杯梅子汤,酸的一宿没有睡好,方有了些睡意,便听外间染翠声音道:“失心疯的!怎么闯进小姐屋子了?”
“不好了,老爷被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