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警察就这么顶着沙沙作响的杨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了。
荣易以前不是没和警察打过交道，估计这两位和他之前打交道的那种户籍民警做的工作不同吧，面目表情里总有种让人忍不住发怔的疏离感，荣易和那四只越来越近的眼睛对视了几秒，感觉就越发不好起来。
甭说思维感觉都迟钝了，就连听觉都有点不好使起来，对方连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听到。
荣易“哎”了一声，抬头回了一声“我是荣易”，“你们找我，有事？”
“这个人认得吧？”其中一个警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在荣易面前摊开来甩了甩，不大的幅度却让韩晓那张假笑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看得荣易那叫一个难受，他眉头皱了皱，点头，“认得，我爸他们厂里新来的工程师，听说是个假的？”
警员没作声，对他的话也没有接茬的意思，反而是反手从包里又拿出了一张图纸递过来给他瞧：“人你认得，那这个看着应该也熟吧？”
熟，怎么会不熟……荣易看着自己才改出来交给韩晓的图纸，沉默地点了点头，“是我给韩晓的。”
见他这么痛快就应下了，两名警员互相看了一眼，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其中一个抬起一只手冲着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警车指了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想请荣先生跟我们回所里配合一下调查，请上车。”
荣易沉默地对视着面前的两人，什么配合调查，无非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明明知情却不提前揭发检举吧……
打从衙门口经过的事，从来就没有那么好就可以糊弄过关的，荣易知道他爸的那番苦心在警察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所以也没想着隐瞒自己的现状，他点点头，跟在警员身后上了车。
大兴厂的厂门就这么随着非转的车轮渐渐滑出了视野，荣易回头看着隐没在高树蓝天下的工厂，似乎听见他爸追在车后，拼命叮嘱着他他没做错，没必要什么都承认。
可是啊爸，你也是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诚实，何况现在他面对的是他们的人民警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为了他的面子撒谎了。
想到马上就要迎来的“暴风骤雨”，荣易看向窗外的目光也跟着越发平静起来。
接警的派出所离厂门不远，前后拐了几个弯，车就在一栋蓝白风格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身边的警员先下车，随后拉着车门提示他下车，荣易弯腰走出车门，看着人进人出的派出所正门，突然生出了许多视死如归的感慨来。
现在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等会儿出来时，老家的人大概就都会知道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废物了吧。
反正这一天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也都跟着变得坦然起来了。
跨进门槛的荣易以为进了这道门他就要被带去问话，事实上，看那两个随行警员的架势，也的确是这个盘算，可当他被带进一间办公室的时候，那个原本示意他在一张桌旁坐下的警员突然被人喊住了。
“这么快就把人带来了？没收到咱头儿的消息吗？”
“啥消息啊？”被叫住的警员听着同事的话头，赶忙掏出手机看消息，这一看，人不禁“我靠”了一声，“姓韩那小子翻供了？”
“可不是。”来通风报信的人朝他身后的荣易看了一眼，有忌惮的收起了下面的话，“要么说你动作快呢。”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原因呢？”头一个警员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两三遍消息，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又回头瞧了荣易一眼，不甘心的跺了下脚，“我去找头儿，这个人在这，你替我看着，听我的，先不能放。明明说了知情，怎么眨个眼的工夫就说是胡编的了？翻供的犯人我见得多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说话的警员气呼呼地走了，只留下荣易和门边那个圆脸的小警员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和之前带他来的警察比，这个圆脸的性格明显随和不少，估计也是应付多了尴尬的局面，一秒的僵持后，小圆脸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冲着荣易笑了笑：“渴不？我去给你端杯水喝？”
就算真渴谁也不会愿意来这种地儿喝水吧，面对圆脸的好心，荣易僵僵地回了个笑，才想说不用，就眼睁睁看着那张圆圆的脸消失在了门口。
“我真不……”那个“渴”字随着荣易放下的手一起缓落进嗓眼，他真的不渴，现在的他就盼着早点问话，早点把自己是为什么替韩晓做图纸，之前又是为了什么才从深圳回东北的事公诸于众，这么藏着掖着，真挺累的。
可是等来等去，等回来的只有那个小心翼翼端着杯纸杯进门的圆脸小警察。
“快点喝吧，润润嗓子，一般无缘无故坐我们警察的人头一个反应就是找水喝。”
架不住对方热情的荣易捧着水杯，却迟迟没有下嘴，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圆脸：“无缘无故？不是要问我图纸的事吗？”
“本来是，那不是因为那个姓韩的说是你主动提出要帮他改图纸吗？他的身份这会儿基本已经板上钉钉了，大学肄业，一路行骗到了这，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你主动提出帮他改图纸我们肯定要找你过来问问原因，我同事也是为了这个才把你请来的。可后来不是出了变数么……”
圆脸一看就年纪不大，在他认定的好人面前不自觉就展露出了孩子的一面，坐在椅子上，两只脚尖走不自觉的点着地面。
他这幅话说半截的劲头别提让荣易多难受了，水也不喝了，杯子直接撂去了桌上，荣易身体前倾，切切地追问：“什么变故啊？”
“你爸，还有大兴厂好几个工友，都站出来证明那个图纸是你拿给你爸北迁叔的。”
又是他爸，荣易愣在那儿，脑海里不知第多少次浮现出那个身高才到他肩膀的瘦弱身影，“可这样也不能证明……”
“是不能证明……这不，姓韩那小子自己也承认是出于嫉妒才对你栽赃嫁祸么，不然我们头儿也不是吃干饭的，咋会下令不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