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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这东西,看不着,摸不着,但可以感受到,周玘在赵家军渡江之后就感受到了江南百姓对他们的包容,甚至是欢迎和喜爱。
这是琅琊王一行人到江南时所没有的。
司马睿南下两年,本地的门阀士族大多接受了他,但普通百姓普遍无感,甚至有不少人心生抵触和厌恶。 周玘知道为什么,这些北方人大量南迁,有很多南人的生意变好了,因此欢迎他们;但更多的南人发现,自北人南迁后,他们的土地在变少,劳作在变多,
收益却没有增加。
而且,王敦和司马睿为了准备抵抗江北的势力,这一年在江南招募了大量的兵员。
在有些地方,招募不到的,直接发兵役。
此时虽还未到民怨沸腾的地步,但民间的抱怨声也不少,而且,自秦汉一统之后,华夏人对统一和平有一种刻在血脉里的执念。
很多百姓虽不识字,却也坚信,若要长江两岸和平、安定,务须统一。
司马睿到时,周玘没有感受到百姓的那股迫切,王导行事温和,愿意让出更多的利益给他们南方士族,他也没有从士族们身上感受到对司马睿的拥护。
比如他。
所以当他在赵家军渡江后感受到百姓的那股迫切,以及各门阀家主对祖逖的顺从,对洛阳赵含章的向往时,他心中就做了决定。
周氏乃江南士族的领头人,他手中掌握着江南士族中最多的兵力,最大的兵权。
他的选择,直接影响到江南各门阀士族。
周玘前脚跟着琅琊王上船,后脚江、陆等家家主也收拾东西渡江去,远远缀在他们队伍后面前往洛阳。
而逃难到江南的北方士族,只要还有余力的,也都包袱款款的跟上,因不知前路如何,故把家人暂时留在江南。
还有些因战乱逃亡落魄下来的士族,他们也趁此机会混入队伍之中,厚着脸皮请求一些故旧之家支援,帮助他们一起回到洛阳。
都知道赵含章求贤若渴,洛阳又有招贤考,所以士子们即便落魄,依旧信心满满,觉得只要到达洛阳,让赵含章看到他们的才华,他们就可以出人头地。
因此,琅琊王和王导渡江之后,发现跟在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庞大。 司马睿忍不住撩起帘子探头往后看,官道漫漫,两边树木葱茏,一眼望去,跟在后面的行人中偶尔夹杂着马车、骡车、驴车和牛车,时不时的还有人骑着马
从官道下的草地上驰过,卷起灰尘漫天,更远的地方他就看不到了。
如此大规模的迁徙,司马睿是第二次看见了,第一次是在南逃时,当时也有大量的士族百姓跟在他身后。
但当时每个人脸上都是忐忑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惧,就是他,也对自己的选择一再质疑,显得犹豫不定。
可现在,跟在他身后的人脸上都带着向往的表情,眼睛明亮的盯着前方,坚定不移的朝前走。
即便他们中间隔着一支护卫的赵家军,他依然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希望和昂扬。
司马睿眼眶一红,备受打击,放下帘子后在位置上坐正,但肩膀和腰背还是没忍住垮下来,轻轻地靠在车壁上。
一旁捧着书认真看的司马绍感受到了父亲的低落,他就放下书,也撩起帘子往外看。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放下帘子和父亲道:“父亲应该感到高兴,我们的能力不足以使他们和平幸福,如今重担卸下,压力也就没有了。”
司马睿一想也是,心情好了许多,“也是,只是以后家族荣兴就要靠你了。”
司马绍颔首,“父亲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司马绍的沉稳给了司马睿莫大的信心,他呼出一口气,一脸欣慰和信赖的看着他,好了,这下他的压力彻底给出去了。
护卫司马睿一行的赵家军并不阻拦跟在队伍后面的人,偶尔发生意外时,还会分出一部分兵力来维持秩序。
一些骨头比较硬,或是没有故旧愿意帮扶的士子见状,干脆找上来请求赵家军的帮忙。 护卫参军平义想了想,让他们跟着护卫军一起用饭,一日两餐,将士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晚上要是露营也会分给他们一些被褥,容许他们驻扎在军队
左右。
投靠而来的士子越来越多,但平义也不是谁都收留的,要是说不出自家的来历,背不出几页的族谱,或是衣着穿戴看着还好的,他都是不帮忙的。
即便如此,被他收留的士子也越来越多。
然后临近洛阳时,某一天夜里,安静下来的露营外围突然发出惨叫声,然后一阵嘈杂,但很快嘈杂声就散去,地上则是多出了八具尸体。
黑夜中接连亮起火把,露宿在不远处的各世家家主都派人过来查问情况。
平义当着来人的面将刀上的血擦在尸体身上,和他们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逆贼王敦派了刺客来谋杀琅琊王,被我等拿下了。”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逆贼都被剿杀了,让他们安心睡下吧”说完又对受到惊吓的众士子道:“诸位放心,刺客的谋逆之行我等此前便收到消息,放心,尔等
未曾参与的,我们大将军绝对不牵连。”
一个士子脸色难看,问道:“你们此前就知道他们混在我们之中要谋逆?”
平义瞥了他一眼道:“此是军密,郎君确定要打探吗?”
士子不吭声了。
平义一挥手让人把尸体都拖下去,然后对众人道:“天色不早,诸位休息吧。”
平义一走,当即有人提出想要离开。
士兵们并不阻拦,除了那八个拿着刀想要刺杀司马睿的假士子被杀了之外,他们还真不牵连谁,甚至连查也不查,似乎十分相信当中没有刺客了。
可他们相信,士子们不相信啊。
不错,他们觉得他们当中还有刺客混在里面,哪怕赵家军不牵连,可他们打打杀杀起来总免不了会伤及无辜,今晚事发意外,他们这边就伤了两个人。
一个看见刺客和士兵对砍,匆忙逃跑时摔了个四脚朝天,把头给磕破了;一个则是惊吓之下伸脚去踹刺客,然后就被两个刺客围砍。
虽然读书人都习六艺,在场的士人都会一些武艺,可对方有武器,他们这些人……
除了极个别还保有自己的佩剑外,其余士子的佩剑早在江南时就为了吃饭抵押出去了。
所以出脚踹刺客的士子伤得有点惨,被砍了两刀。
平义很同情感激他们,没有丢下他们不管,而是把人抬到营中救治。
这里的骚乱并没有影响到跟在队伍最后面的普通百姓,大多数人都没听到动静就结束了。
而离营地最近的士族们知道了,也安静如鸡的静默着,他们提心吊胆的等着,平安等来了天亮,队伍如常启程。
赵家军竟然没有趁机查捕刺客,也没有勒索他们。
跟随的众士族沉默了一下,见前面的护卫军走远了,连忙收拾行李带着家人及随从跟上。
后面的百姓已经踩着草地越过他们,一边还偏头鄙夷的看着他们,“读书人就是娇气,护卫营都走了,他们竟才醒来。”
“就是,自己不起还挡在路前,耽误我们走路。”
各士子:……
这些百姓都是这几年陆续逃难到江南的,但在江南多年,他们也没能经营下一份家业。
大多是给门阀士族们做佃户或是长工,以赚取微小的报酬度日,日子过得很苦。
听说江北之地,只要回去落户就可以分得土地和种子,还可以和县衙租用农具,利息极便宜,稍有些胆子的都想回去。
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直接就卷起包袱就走。
有的人是举家搬迁回去,因是贫民,行李也少,把家中的粮食都做成干粮,背上就走;
有的人则是分出一二个儿女来,几个乡亲联合在一处,同行北上。
他们想的没有这些士族贵人多,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能更好活下去的机会,于是就那么做了。
底层的百姓从不缺少闯劲,他们如同野草一般,即便是快要干枯了,只要有一滴雨露,他们就能复绿,奋发向上。
以前,普通百姓是不敢走在这些贵人前面的,但这段时间赵家军对他们的宽容让他们觉得他们可以。
所以见前面的贵人迟迟不动,他们就忍耐不住直接超越了他们,然后加快脚步紧紧跟在赵家军身后。
平义没有封闭刺客刺杀的消息,所以不仅住得近的士族知道,司马睿这个当事人也知道了,很快,连队伍中的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司马睿特意找来平义询问此事,平义就安抚他道:“大王放心,我们早收到消息,已经做好布置,他们只要一动手,我们就能立时毙其命,绝对不会伤到大王
。”
司马睿:“……你们早收到消息?”
平义微抬下巴,骄傲的道:“我们元将军已醒,他消息灵通,我临出发前便收到消息,王敦派刺客刺杀大王和王刺史,想要栽赃陷害我们大将军。”
司马睿相信了,这是王敦能干出来的事。
他有些忿怒,于是跑去找王导一起骂王敦。
王导得知此事也很愤怒,素来温雅的人都没忍住和琅琊王一起破口大骂。
此事不是秘密,很快普通百姓中间也有了传言,他们跟着一起骂王敦,好似他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般。
陷害赵含章杀害琅琊王,破坏安定团结,在他们心里就跟断他们生路一般,可不就和杀父仇人一般吗?
同行的队伍中一片骂声,琅琊王也听到了,他一脸复杂。 因为刺杀一事这么多人骂王敦,还有许多人自觉排查起身边的人,甚至有义士组织人手在混杂的队伍之中巡察,大有再出现刺客,不必士兵们出手,他们就
能干掉刺客的架势。
琅琊王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爱护,说真的,还是很感动的,就是可惜,他们这样爱护他是因为赵含章。
“王敦小人,竟敢陷害赵大将军!”
这是琅琊王这两天听到的最多的咒骂。
所以,心里说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队伍一路咒骂到洛阳城外,早有官员在城门外等候,接到司马睿、王导和周玘后就要进宫去,“大将军和陛下一早便在宫中等着了。”
司马睿敏锐的发现“大将军”还排在“陛下”之前。
王导和周玘却看向城门两侧的空地上各摆了十张桌子,不远处还有热气滚滚的粥棚。
两人忍不住问前来迎接的使者。
赵信微微一笑,解释:“大将军知道此次有许多遗民跟随大王回乡,所以提前让洛阳县衙做好准备,确保每一个回归的遗民都能得到妥善安置。”
平义传回书信,跟在他们队伍后面回来的遗民大约有两万人,算是一次大迁徙,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后面追上来。
信分两份,一份送回江南,由电台传送;一份则是快马送入京中。
赵含章先收到电报,当即以电报晓谕他们途径的徐州、兖州和豫州,让他们做好遗民回归的工作,一定要安排好人。
非遗民,而是原籍江南、江东,却想落户于江北的,也都要一视同仁。
路上,有原籍为徐州、兖州和豫州的百姓在感受到当地官员的友善后,大多选择回乡分田。
而三州距离自己故乡远的,或是从司州一带逃出来的则选择继续跟随。
消息传回江南,决定回乡的遗民越来越多,他们人少脚程快,所以追上大部队的人不少,以至于到洛阳时,队伍中的普通百姓不减反增。
赵正拿着一个铁喇叭避开士族的队伍,走到那些普通百姓面前,两个衙役机灵的抬来一张桌子,扶着他站到桌子上。
站上一米多高的桌子,他终于被所有人看见。
他举着喇叭大声喊到:“诸位乡亲,我是洛阳县县令赵正,奉大将军之命来安顿各位!” 声音响到半里外,本来嘈杂不安的人群安静下来,人心也定了一些,眼巴巴的注视赵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