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颍川城内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处处充满欢声笑语。
百姓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心理恢复能力也是最快。
如今的颍川城,便如同一个正常的繁华古代都城,已丝毫看不出末世景象。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大街上的女子有些多吧。
毕竟,齐芸解放了礼教上对妇女的束缚,女子不仅可以出门,还可以去工厂工作赚钱,自己养活自己。
虽然那些自持身份的世家大族人家里,依然不允许家中女眷抛头露面,但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可是没有这个顾忌的。
严馨茹坐在严府的马车上,透过车窗帘子,看向街边那些和女伴结伴而行,肆意嬉笑的女子们,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严馨茹道:“停下,将我的斗篷拿来,我要下车。”
跟着车行走的嬷嬷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她知道严馨茹是最守礼讲规矩的,不由问道:“小姐,怎的要下车了?”
“见到一位大人,打声招呼。”
严馨茹说着,已经让人打开了马车车门,从车上下来。
一旁的仆妇搬来脚梯,让她踩着下车。
往常都是要让仆人跪在马车下面当人梯的,但女皇陛下严禁官员富户对自己雇佣的仆人行虐待之举。
故而只能以脚蹬代之。
之前刑部郎中张恒大人家的独子张祯在家中用美人盂。
【美人盂:按照当时审美挑选出来的美人,每天负责跪在客厅,当主人吐痰时,张口接住。美人盂就是活的痰盂,美人盂越漂亮主人家就越有面子】
被人告到了陛下面前,陛下命人查证属实后,直接下旨革去张恒刑部郎中之职,父子二人均流放宣州去建造城墙。
张恒流放的理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而他儿子流放前,被陛下命人罚跪在城门前,跪一天,并明令所有出入颍川城的百姓们都可以对他吐痰。
陛下当时的原话是:“既然喜欢活痰盂,便让他亲自试一试当痰盂的滋味吧。”
齐芸如今在百姓心中威望已经到达了无可企及的顶峰。
不要说张祯是罪有应得了,就算他张祯是什么圣人转世,朝他吐一下口水要折寿十年,只要是齐芸的命令,百姓们也照吐不误!
半天时间不到,张祯就被口水淹没,据说差点窒息而死。
张恒之妻林夫人,跪在皇宫大门前,磕头磕晕过去,都没人理会。
不,也不是没人理,有十几个大胆的狂徒也朝她身上吐了口水。
最后,她是被家里仆人护着抬回去的。
张府大门前也被人吐了不少口水。
张家下人出门,都怕被人认出来,因为一旦被认出,就随时有人对他们吐口水。
很多张家下人都纷纷解了和张家的雇佣合同。
幸好,现在雇佣关系可以解除,不然这些人就绑死在张家,要随家主人一起流放了。
张家如今只剩下一个林夫人,和两个被主家从小养大的女婢。
若按照先朝惯例,家中男子都流放发配了,女眷也应该充入教坊司为妓才对,哪能让张氏去皇宫门口磕头?
但本朝根本没有教坊司这种机构。
民间的青楼勾栏暗娼窑子也都被查封了。
张家的仆从和女眷如今也算是沾了新法量刑中“祸不及家人”的光,才能安然无恙。
不过是用了一个美人盂,张恒便遭到如此严酷的惩罚,大家已经明白了陛下推行新政新法和新礼的决心。
众人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至少在外面大家的言行举止都规矩安分了不少。
毕竟,如果像张恒这样为了点子小事,就被人弹劾,导致全家大祸临头也太亏了。
严馨茹下了车,早有婆子举了斗篷为她披上,随后她的贴身丫鬟递来了一个汤婆子。
“你们在这等着,司书跟着我就行。”
跟着的下人们素知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贴身丫鬟司书跟在她后面,两人一起往后面走去。
很快,严馨茹看到了站在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排队的柳青青。
刚要移步上前,忽见一名少年捧着个纸袋从后面揽住了柳青青的肩膀。
柳青青也不恼,见了那人,立刻露出了比好似鲜花盛开一般的笑容。
严馨茹见那少年脸蛋冰雕玉砌,端的美貌非凡,且身上自有一股高贵气质。
这是谁家的公子?
听闻陛下身边有一位贴身侍奉的齐如玉公子,年方十八,容貌比之女子尚有过之,莫非是……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出现。
前方柳青青已经买好了糖葫芦,却自己不吃,直接递给了少年。
那少年就着柳青青的手,咬了一口上面的糖葫芦。
严馨茹的角度,是背对着少年的,但同为女人,柳青青眼中掩盖不住的宠溺与爱慕,她却看的清楚明白!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眼看着两人手拉着手走进人流,严馨茹连忙快步跟上。
一直目睹二人走进一条僻静巷子,严馨茹在巷口等了片刻,不闻里面人声,不由好奇地探头看去。
谁知刚冒出头便被人一下子抓着手腕拉了进来。
“呀!”
严馨茹惊呼一声,背抵在墙上,看向挡在她面前的俊美如俦的少年郎,顿时俏脸通红,“登徒子!放开我!”
美少年扬眉一笑,眼中好似有星河闪耀,“若在下是登徒子,那姑娘跟着我们一路,算什么?偷窥狂?”
“谁!谁偷窥!我只是走路!走路。”
见她强词夺理,齐芸有些好笑地放开了她。
这时,一旁柳青青已经认出来了她,站在齐芸身边问:“馨茹,你怎么在这?”
严馨茹见被她认出来,也只能红着脸对柳青青行了一礼道:“我在街上见了大人,想过来见礼,便见你和这位小郎君……一时好奇,跟了过来。”
柳青青失笑道:“不妨事,这是我……咳,是我表弟,叫云宁。”
骗人!谁信!
“这位是礼部尚书严大人家的千金,严馨茹。”
严馨茹听得她直接将自己闺名告诉了外男,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
旧礼中,女子闺名是十分隐私的信息,只有谈婚论嫁时才能告知男方的,其他一应外男,哪怕是远房姨表兄弟也均无权得知过问。
严觉从前就是礼部官员,对子女礼数规矩教养甚严,如今这些旧礼虽已经被新帝废除,但已经根深蒂固的理念是无法立刻改变的。
就好像一只被养在鱼缸里的鱼,在它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只有鱼缸这么大,它不能游出鱼缸的范围。
纵然有一天,它被人放回了大海里,它依然只会在一个鱼缸的范围之内游动,不会过界。
严馨茹面色淡然地对齐芸行礼,“见过云公子。”
“严姑娘。”
齐芸对她微微拱手。
这般回礼也太过随意了,严馨茹心中生气,但柳青青在旁,她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忍着。
“严大人准你出来玩了?怎么只带了个丫鬟出门?”柳青青看向她身边的司书问。
严馨茹摇头,“父亲大人怎么会允许我这样出门,今日是因母亲身体有恙,父亲命我代母亲前往外祖母家拜访。”
“原来如此。”
“方才在街上已经耽误了许久,去的晚了,恐外祖母见责,馨茹先行一步了。”
临行前,又忍不住道:“柳姐姐,你如今身高位重,无数只眼睛盯着你,也该慎行才是,若让人瞧见你当街之上和男子……”
说到这里,脸颊一红,不再说下去,福身告退。
严馨茹走出巷子,脸上神情瞬间变冷,一言不发地带着丫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快回府,我有重要事情同老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