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却未明说,只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穆念雪,好似她的主子知道这件事情的因果。穆念雪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倏地收紧了,莺儿响当当地对着她磕了三个头,道,“求姑娘看在奴婢服侍您的份上安排好我的家人,奴婢来生再来伺候您——”
穆念雪还未明白过来,莺儿白眼一翻,唇角溢下一抹鲜血,竟倒地死了。
“不中用的奴才!”大太太不知是气是恼,捏着红色汗巾的手指不住发抖,伸腿踢了一脚莺儿的尸体命令,“来人,给我扒了这畜生的衣物!”
接下来的场面穆念雪都不忍心看,冰冷的地上莺儿被剥得赤条条的横躺在地上,周围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数十双眼睛狠厉盯着。
毕竟是自己苑中的丫鬟,虽然没有很深的情分,到底是服侍过一场的。穆念雪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莺儿方才祈求她的那一幕,活着时莺儿没有受到好的待遇,死后怎能叫她含此屈辱?
刚要为莺儿求一句情,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婉间,穆念雪抬眸一看,栖月暗自对她摇着头。虽不明白意思,穆念雪终究没有启口。仿佛这里面有深不可测的阴谋一样,谁先伸手,最后都是血淋淋的下场!
才叹息完莺儿,穆念雪就发现了不对劲。散乱的衣物中,穆念雪竟然发现了粉色的肚兜与松绿的褥裤,而这两件衣物无疑就是她自己的,为何从一个丫鬟的身上脱下来?
脑中一阵阵混乱,步子也站不稳,沉重的身躯全靠旁人扶着才勉强站立。与此同时,栖月的脸色也瞬间青白了,与穆念雪对视一眼,大有灾祸降临的意味。
王善保家的早就拾了地上的衣物呈给大太太,大太太一件一件翻着,在查看粉色肚兜时停了下来。肚兜表面光滑,是丝绸做的。中间用细线勾了半朵莲花、一片荷叶,边缘则用黑色滚了边。姑娘与丫鬟的衣物大太太不可能分辨不出来,但此时大太太却未发话,只是盯着这件衣裳细细地瞧。
穆念雪脸色都白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栖月等不及,早就匍匐到了地上磕头道,“太太,您手中拿着的是我们姑娘的衣裳,前几天洗完就发现不见了,没想到被无知的丫头偷了去……”
大太太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完地上的栖月,对她的说辞并未理会,只抬高了手上的肚兜念了两个字“递良”。
这两个字虽未听过,却让人感觉似人名一样。穆念雪还未深思这是谁的名字,大太太已经发了话道,“看看这件汗巾子有没有写名字?”
说罢将一团红花似的衣裳扔给了就近的婆子,不过一会儿婆子像是找到了,捧着汗巾子递给大太太道,“没写名字,只绣了一片雪花。”
当下屋里的人没有谁再开口说话,谁都清楚这雪花代表着什么。穆念雪倒退两步,这才想清楚这一切密谋是连起来的。园中的捉奸、穆念秋出现时的巧合以及莺儿的古怪,这一桩桩的事情没有哪一件不是冲着她来的。现在只等着查出“递良”是谁的名字后,就要给她定罪了。事已至此,穆念雪不能分辨什么,只能以退为进了。
“太太,我们姑娘一定是冤枉的,她绝不会做出这等与人密会的事情……”反应过来后,一屋子的奴婢都替穆念雪磕头请罪。
“出了这种事情,还不给我安分点儿,好好等在苑中等着查明了结果再来处置你们。”大太太闷声喝了一句,命人将莺儿的尸体拖了下去,带着那些赃物准备出房门。
“伯母。”穆念雪忍不住出口唤了一句。
“姑娘还有什么话说,等结果出来了再作定论。”大太太头也不回,脸上的表情冰山一样冷漠无情,踏出门槛前冷冷地吩咐。
穆念雪冷笑了两声,只道,“不知伯母是只在漓雨苑里查,还是别个苑子都查上一番呢?”
大太太费氏听闻后却顿住了,穆念雪发话之前她原本只想例行公事,既然漓雨苑出了问题她此番也有了交代,二房那边也该满意了。穆念雪有意一提,大太太顿住了脚步,“老太太既然发了话,每个苑子都要查,姑娘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说罢抬脚走了出去,一干人等也随着大太太的步伐迈出了漓雨苑。屋子里瞬即安静下来,沈嬷嬷带着哭闹不止的穆念辰来到穆念雪房中,一眼看去满屋里凌乱不堪,阴冷的月光洒下来叫人觉得苍凉,冷得不似五月的天气。
“姑娘……”沈嬷嬷欲言又止,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以往太太在时,三姑娘与四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穆念雪哄着幼弟,双眼透着疲惫,却不肯露出分毫。待怀中的念辰有了睡意才轻声道,“没事,你们把东西都收拾一下吧。只要还有人讲道理,今日的事情总能分得清黑白的。”
沈嬷嬷抱着小少爷睡熟的身子去了,地上的丫鬟们各自收拾行李,穆念雪却迷茫起来,只要还有人讲道理,不是她做的事情她如何会害怕?就怕那些人不讲理,非要置她死地。
“姑娘,一定是有人陷害咱们,姑娘的那身衣裳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到莺儿身上?”栖月烦闷不已,主子的衣衫都是自己亲手料理,怎么会被旁人钻了空子?那个莺儿看起来好好的,为何做出叛主的事情?不惜代价咬舌自尽?
“不怪你,是我往日疏忽了……”穆念雪眼中透着无力,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似被人捏住了魂魄动惮不得。
***
漓雨苑中出了事情,穆念雪要想查清楚事实也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等着查访的结果。第二日有新消息传进了漓雨苑,一个有关大房的清誉,一个有关三房的名声。将这两件事情传递过来的青鹊眼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昨日夜里多亏了姑娘的一句话,她们诬蔑姑娘,想不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是活该!”
穆念雪望着窗外的迷蒙小雨还在出神,栖月已经忍不住地问道,“你快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青鹊喝了一罐子凉茶,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才道,“昨日大太太查萍秋苑时有婆子搜出一双新做的黑色棉鞋,二姑娘红着脸连声都没做,这不是打大太太的脸吗?虽然是姨娘生的,毕竟养在大太太名下。我听她们说当时大太太的脸都绿了……”
“那还有一件呢?”栖月打断了青鹊的夸夸其谈,问道。
“另外一件跟三房有关,这次搜出来的不是男人的衣物,却是一对阴阳娃娃。是从三老爷新娶的夫人房间里搜出来的,那叫青玄的抵死不承认……”
青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穆念雪已经乏了,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了,我一个人静一静。”
青鹊只好收起话头,与栖月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来。来到房间外,青鹊才道,“姑娘精神好像不太好。”
栖月看了看窗外天青色的云雾,应声,“还不是昨夜出了这样的事情,叫人烦心的很。现在你我又不能出院子,想找证据也难。”
青鹊变得沉闷起来,狠狠踢了下箱脚,“都是莺儿那小蹄子闹的,平日我就见她古古怪怪的,看来是打得少了。”
栖月摇了摇头,看着抱着脚尖、疼痛难忍的青鹊道,“你也该收收你这脾气,即便是莺儿有错,也怪不得这笼箱柜,踢坏了箱子事小,踢伤了脚事大。”
说着扶青鹊坐下,替她脱了白色的丝袜,略揉了揉道,“踢到哪里了,我看看?”
青鹊吸着气,秀眉绞成了一把剪刀,随手挤了一段药膏在踢红的脚尖上,“平日里一副乖巧的模样,背地里却做着坑害主子的事情,我想想就气!”
“这事情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不然秋菊也不会被人强了——”栖月说到此处,只是想不明白,秋菊若不是自愿的,怎么恰恰就出现在了漓雨苑?
“出了这等事情,她们要为难姑娘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只是可恨大房、三房都出了事,为何二房就好端端的?”青鹊贝齿一咬,不自觉就将自家主子的分位剔除在二房之外。
***
存菊堂中老太太已经恼羞成怒了,地上跪着一干儿女、媳妇,抹泪的抹泪、说情的说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唯有穆念秋昂首挺胸、兴高采烈着。
穆二姑娘穆念池跪在当中,既未辩白,也未流泪,脸上还有一抹与表情不相称的霞彩。那双黑色的棉鞋正是她为袁秀才缝制的,等着他上京入考的那天就亲手送给他,以表自己的情意,现下却被当作赃物搜了出来,周姨娘站在一旁很不得脸,头无精打采地垂着,只盼着老太太从轻处罚。
另一边的青玄却是泪水涟涟,一直在辩解着自己是冤枉的。说她与三老爷情投意合,根本用不着那等下三滥的东西,说这话时还拿眼睛去瞧三太太与紅珊的反应。
“一定是有人妒忌才暗算我,求老太太为我昭雪!”
青玄说一句哭三声,三太太一脸漠视,紅珊却急红了脸,指着青玄骂道,“你这是在说谁呢,自己做下的事情别诬赖在别人身上,我没你那样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