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街道上满是彩色的布艺与刺绣品,人群涌动、很是热闹。然而穆念雪却无心欣赏,昨日的遭遇实在蹊跷,并不像是私仇恩怨那么简单。
思虑了一会儿,才答,“爹如何想?”
“为父也只是猜测,下毒行凶像是大皇子的作风。”穆二老爷微微的沉吟。
“可他跟父亲没有仇怨,跟云世子也还过得下去,为何有此动机?”穆念雪不懂,一双灵秀、充满的智慧的眼睛望着父亲。
“官场上暗争明斗,更何况是夺储之争,罢了,所幸我们都没事,不搅合进去也就行了。”
穆念雪暗暗地点点头,“爹,现在去哪?”
“来到扬州,自然是先去看看你曾祖父,等空闲下来再给辰儿请个医师看看。”
穆念雪无异议,甚至抱着一丝期望,京城的太医无法治好幼弟的病,但愿扬州城里有特别的医师能给幼弟看病。在江上行了数天,她和念辰是分开居住的,也就是幼弟在另一条船上被父亲带着,以便让她和郡主住行方便。
如今又在后面一辆马车上由栖月照看,几日不见,下马车时穆念雪才觉念辰又长高了,肤色更加白皙,生得浓眉大眼、好不俊俏。
“你曾祖父的家就在前面,我们过去吧。”穆二老爷让随行的付了马车钱,褪了官服带着一双儿女,只觉得浑身一轻,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走在幽长的石板夹道上嗅着清新的空气,这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他最初认识沈氏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随着父亲来到扬州上任,就碰到了胆大贤良的她。认识一月有余,父亲便为他俩定下了亲事。这些两个孩子都蒙在鼓里,直到一年以后沈家出了事,沈父才急急将女儿嫁给了他,并给了丰厚的嫁妆以及田产。
穆念雪牵着幼弟走在前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唤醒了穆二老爷的记忆,伸手指了指一家门庭院落道,“就在那里。”
曾祖父的家应该算作森宅大院了,不说屋宇壮阔,就是院墙也修得比寻常人家的高。叫人意外的是正门很容易就敲开了,里面的小厮也未摆谱,只说了几句就将他们迎进了门。
院中有一块宽大的平地,既未修草木也没摆放什么,里外有一些人等拿着算盘进进出出,没有一丝争吵声。
“请在此等候,我去请掌柜的来。”小厮将他们带进一处花厅,礼貌地退下了。
不多时便有一位四、五十上下的中年人身着着青蓝夹袍进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上好的茶水。大人谈话,女人和小孩不应该在室内,可这位掌柜的也没让穆念雪等人去内室。
穆二老爷站起身介绍了自己,才问道,“沈家的东道主现在转交给别人了吗?”
穆念雪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掌柜并不是曾祖父的儿子,自然也不是她的亲舅父了。只听那人道,“不曾,我不过是请来的掌柜,帮忙打理打理的。”
“那位沈家的老先生还在吗?”穆二老爷又问。
“还在的,不过却在郊外住着。自前来沈东家的去势后,老人家就不再过问铺子、田产的事了。您几位要去,我可以着人带你们去。”
“如此,便麻烦了。”穆二老爷也不客套,站起身行了礼。
再次坐上马车西行,大约两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穆念雪下了马车,走近一处环境优美的庄园。四面都是绿树与青草,几乎没有人烟,只靠着小溪边用竹子扎了个不大不小的棚子。
这就是曾祖父的新家吗?穆念雪进了院门,里里外外新奇地看着,角落里种满了药草与不知名的鲜花,竹架子上支着窝棚,上面有鸟雀在叽叽喳喳……
“是谁来了我这破屋?”忽的,一声苍老却带着几分玩闹的嗓音传了出来。
“是我,曾祖父。”穆念雪不待父亲回应就走进了小屋中,木桌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正捧着书,随着声音目光已经抬起看向了穆念雪。脸上虽布满了曲曲折折的沟壑,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放下书徐徐地笑了,“你没叫错吧,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可爱的曾孙女?”
穆念雪来不及答话,身后已传来父亲的声音,“老先生,您身体一向安康?孩子们来看您来了。”
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当即站起了身,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穆二老爷许久,才吃惊地发话,“你、你是……”
“我是穆嵘,沈容华的夫婿。这是我的连个儿女,也是容华一母所生。他们理当叫您一声太公。”
老人家听了穆二老爷的介绍,双眼竟溢出泪花,哑着嗓子说了三声“好”,伸手在穆念辰脸蛋上摸了一把,随后又戚戚哀哀坐在了木椅上,“唉,一个个地都去了,只剩下我这孤老头子。”
穆念雪深有体会失去亲人的痛楚,而这位老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经不在了,心里也感到酸楚,拉着幼弟的手上前安慰,“曾祖父,您别难过,我和念辰会经常陪着您的。”
老人家擦干了泪水,脸上终究露出喜悦的神情,招呼着他们入座,“我这里寒碜些,你们别介意,来尝尝我的花茶如何。”
***
穆二老爷一直与老人家谈到夜黑才走,临去时还交待老人家自己照顾好自己,过些天再来看望。
趁着街上还未打烊,穆念雪随父亲进了间旅店住宿,至于为什么没有入住沈家大院父亲没有说,穆念雪也没有问。
而后的几天,穆二老爷有公事要忙,要么就将姐弟俩送去她曾祖父的住处,要么就叮嘱二人不要随便出屋。
穆念雪自然听从父亲的话,毕竟是京外,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半大的孩子遇到了麻烦就不好了。可这一次,父亲刚出去,穆念辰就嚷着要吃豆饼,穆念雪无法只好叫栖月去买。
栖月去了老半天却未回来,这可急坏了穆念雪,偌大一个扬州城丢了个人要如何找?虽说只是个丫头,无足轻重,可毕竟是一直守在身边的人。多少有些担忧。
穆念雪刚要去寻,栖月却哭着回来了。
栖月向来沉稳,即便是府内出了大事也很少见她哭的,穆念雪见她身上衣服、头发整整齐齐的,不好的猜想也就过去了。
“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不怪你。”
“姑娘,银子、银子丢了。”
穆念雪轻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事,“不打紧、丢了就丢了吧。再挣回来就是了。”
说着牵起幼弟的手出门,银子丢了,好在她身上还有几样饰物可以卖掉。栖月却阻拦了两人,“姑娘,你不能出去——”
“栖月,你太紧张了,我不过去趟当铺又不是做别的。况且青天白日难不成还有歹人吗?”
穆念雪执意要外出,栖月也拦不住。出了客栈外,只见蓝天上白云朵朵漂浮,天空似水洗了一般通透洁净。穆念雪心情不错,浑身没有一丝压力与重担,忘了家族中的计较与纷争。
走近了一家当铺,用随身的耳环换了十两银子。离去时,掌柜的却好奇地叫住了她,“姑娘,我见你不像是缺钱的人啊,如何也想典当首饰?你若有难处,我送你十两又有何难?”
穆念雪谢绝了好意,“出来时急了些,因而就没带银子,偏巧走在路上我弟弟又嘴馋了。”
掌柜的却并不放弃,眼睛中流露的精光放在穆念雪压裙的玉佩上,“原来是这样,不知姑娘这块玉佩是从何得来?可否愿意当于我,我一定以高价收买。”
这块玉佩正是云峥所赠,如何能卖呢?穆念雪立刻警觉起来,唇边的笑意也没了,拉着穆念辰的手就走,“你打错主意了,我不卖。”
见里面的人没有追出来穆念雪才松了口气,随便在一家铺子里买了豆饼递给念辰,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方才的气怒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五月的天气温度已经很高了,穆念雪在街边走了一圈脸上已溢下两行汗珠,脸蛋儿本就雪白,阳光一照更加晶莹剔透。
擦了擦汗,与栖月三人走到凉棚底下休息,还未坐定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身着青绿的锦服,手上提着宝剑,不正是云峥吗?
穆念雪刚要打招呼,前面又来了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看上去有了些年纪,却也风韵犹存。妇人只与云峥讲了一两句话,云峥就急急地跟她走了,眼角都没有扫一下在棚子里喝茶的穆念雪。
喜悦变成了吃惊,吃惊变成了疑惑,穆念雪本无心理会外面的事,只是云瑛对她说了那些话,她就变得忐忑了。
“栖月,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看好念辰别让他乱跑,我去去就来。”穆念雪不待栖月反应,就将剩下的银子留在了吃茶的桌子上,再也不顾忌女子的身份,向着二人的身影追了出去。
一直跟了两条街穆念雪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前面的人才停下来。站住说了两句话就进了屋子。
那屋宇并不见怎么气派,不过装饰一新,厅外挂着红红的灯笼,正门匾上写着“春香楼”三个大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是云峥怎么会来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