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才子运功疗伤的事,即便他有幸能够请到世上最杰出的医生来辅助他治疗,没个半年的时间也绝然恢复不了的,更何况这样的医生可并不好找。
却说高岳连夜西去,一路逢山开路腾越,逢水踏波而行,不曾停顿。走的都是偏避人稀之地,实在避不开,便放开双足,寻常人等,即便迎面相遇也看不见人影,只能感到疾风刮过。《水浒》中的神行太保戴宗,日行八百里,高岳虽然没有全力奔驰,也快了这位好汉一倍不止。
这一日,高岳来到唐古拉山的沱沱河和当曲河的汇合地,此刻他可谓是风尘仆仆。此时已将入冬,大地寒风呼啸,四地一片萧瑟,雄壮而连绵的大山外,骤然开阔,雪山冰峰下,一地赤黄枯草。这一河之水走北向东,汇集当曲,得天独厚,作天水之势,享有“通天河”美名。
高岳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赤脚而立。
并非他有意赤脚而行,实在是没有什么鞋子能够经受住他的急行,后来索性光脚。到了他这样的修为,倒是不怕石头钉子什么的,即便踩几颗铁钉,也在瞬息间成为铁水。至于将他的脚冻伤,也是不可能的事,此刻他的双脚不但干净而光滑,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连个毛孔都没有,简直像一件精美的雕刻品,连一点泥土都没有沾到。
当年佛祖集会说法,雨水不能湿其身,踏淤泥而不染,步步生莲,被后人传得神乎其神。话说这并非所谓的大神通,实乃武功登峰造极之故。
高岳在急行时,自然不可能时刻都像佛祖集会说法一样,需要运功显化“神通”,所以还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而双脚却不同,奔跑时,遇山腾跃,逢水踏波而行,时刻都处于运动状态,表皮有高频率的轻轻振动,自然不垢不净。
高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虽然还是睁开着的,但和老僧禅定时无两,仿佛行至此处,触景生情,因而触法,颇有所悟。
但他却很快从这种状态中脱醒出来,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悟道”,对于任何武者而言,无疑都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可惜高岳却不为之。天底下仿佛已没有任何事能够打动他,即便是难能可贵的“悟道”,也不能撼动他的决心。
他已为此筹备万全,心无挂碍。也许唯有一事,终究还是让他在此止步,选择短暂停留。
他在等人?等的是什么人?
也许他等的并不是某一个人。
只听高岳几乎是喃喃自语的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天道最为第一,而武道一途,乃于百家末流,可笑凡夫几度揭竿,而妄图扰乱寰宇,以便火中取栗。奈何终究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枪头,到头来,受益者,何曾出现过武道大家?名为当权,实是傀儡,可笑愚昧至极。自姜公以神鞭震列国,慑诸侯,推武王继中华正统;祖龙始皇统一周国,推行新政,弘扬武道,强我万民,最终双双惜败。有幸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千百年后,武道一脉,出了一个黄龙道,仅以双拳,百家诸子余孽,惶惶如丧家之犬,晚年收明朝剑神李雪寒大侠为徒后,从此隐迹江湖。后来李大侠技成,仗剑攻破‘方外’,屠尽成天口诵释迦的诸魔、法、僧众,创建‘剑神阁’,直到两百七十岁,才偶有闲暇,收了七个记名弟子,从此共同守护中华屏障,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到这里,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睛注视着远方的虚空中,口气突然一变,道:“这守护一脉,真乃大智慧,大无畏,大豪杰。若无大智慧,便攘外之余不能安内,若无大无畏,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凡人亡国亡种,‘方外’早成废墟一堆,尔等可还有今日作为?”
他话音刚落,只见虚空中,骤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掌,将一朵乌云拔开一道裂缝,而后这只枯掌的主人一脚踏了出来,竟踏空而立。
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武林中人见到这一幕,只怕也要被惊骇出声。但高岳却连眼皮子也没有跳动一下,只因为他之所以开口对着虚空说话,正是已经运用“天眼”,将那朵固定在虚空中的乌云看透。
昔年佛祖以神通运用“佛眼”,可观三界入微之物,佛祖问须菩提:“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恒河,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世界如是,宁为多不?”又告须菩提:“悉知悉见,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佛祖实在是在告诫后人,即便是看破了障碍物,也不要轻信,盲信,何况那些东西还是看不到的好,免得动念生种种心,反而走了旁门。故而须菩提也提出:“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佛祖所说的的一切法,运用的一切法,均不可说。实在是哪怕佛祖将自身的修行法门,人生全部经验记载成册,也未必能成就另一个释加牟尼。没到同样的一步,说了也是说天书,只有同样境地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以此借鉴受益。
这也是高岳为什么见到才子的时候,只给了他一把护道用的兵器,却没有传他护道的法门,是一个道理。
到了高岳这样的境界,自然也已渐渐看到后世记载的所谓“佛眼”、“天眼”、“法眼”,殊途同归,能看透所谓的“三界”,倒是后人吹嘘神化的缘故。
不过运用这样的目力,看破障碍,倒的确能够做到。
虚空中的乌云,并非人们看到的雨云,这朵乌云,远超三千米的高度。换句话说,即便是站在三千米高空的飞机上,用一般的望远镜,也未必能够看到。主要是这朵乌云几乎是接近大气层了,高度自然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乌云里有三个人,若他们想隐身,哪怕面对面站在一个练家子的对面,别人也绝看不见他们的丝毫痕迹。
这当先一步撕开乌云现身的人,不但手掌枯瘦如柴,全身也如根干柴一般,却是一位老者。白发苍苍,披散开来,居然长可及脚腕,面容苍老而清癯,穿着一身紫色官袍。这身官袍颇有讲究,却又很是另类,帽子是皇帝顶戴的燕弁冠,身上穿的紫色官袍,却是绛紫纱服,腰有革带和大带,还披着件绛黄色刺有麒麟图案的披风。他踏空而立,虚空中的狂风似乎不能丝毫吹动他的穿戴,连根头发都没有动一动。
不过明眼人一看,估计立马就看出了这身行头,当真是既好笑又滑稽,这是大臣戴皇冠呢。
高岳一眼就认出了这身官袍,说是官袍并不准确,准确来说是明朝大臣的朝服,只不过这人太瘦小,穿着这身行头,倒像穿袍子一般了。而这个穿着明朝大臣朝服却戴着皇帝燕弁冠的老头子,正是明朝的最后一位宰相,一代谋臣胡惟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