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适才一交手,一触即收,对彼此都有了个大致的了解。都知道三两招间,不可能分出胜负,故而都选择了暂且罢手。
高岳道:“岳王爷的枪法,果然名不虚传,兵家后人已经泯灭众人,却不想岳王枪和传承落到了外人手里,反而没有埋没其能。”
标枪一般的男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喉咙了“嗯”了一声,算是答话了。
高岳道:“今日之事,本是武道守护一脉和诸子后人之间的恩怨,你练的是武道一途,本身又不是诸子后人,何必来蹚浑水?我见你枪术颇显不凡,已窥得一丝道境,如果还不识大势,只怕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高岳居然完全是一副高人的模样,没有指手画脚,却更胜指手画脚。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赤足而立,本来和一个普通的农夫没有多大区别,但他的话虽然是平平淡淡说出来的,却无异是一根教鞭。
对方的枪术已到了佛祖集会说法时,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步步生莲”的境地,可是在高岳眼中,却只是颇显不凡。这是何等的狂妄无知?对听者又是何等的侮辱之言?不要说是像他们这等高人存在,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对别人的狂妄“指点”,心里都难免会有些反感。任何大高手,都绝不允许别人随便指点,这不但是在挑衅,更是因为能够成长到超然级别的人物,所取得的成就,没有一个是靠嘴皮子磨成的,无一不是千锤百炼,才能成为一方宗师人物,何况是超越宗师,对于凡人来说如“仙”一般的高人?
这根教鞭,简直比一把利剑还更锋利,触之见血,夺命。
但奇怪的是,胡惟庸和姬翟都听到了高岳的话,居然都没有反对,也没有感到不屑。标枪一般的男人也没有反对,他的眼睛深邃而清澈,像是古井中的深水。这双眼睛,却是陡然一缩,道:“你对‘道境’二字,知晓几何?”
高岳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这句话是千古不变的定理。”
标枪一般的男人眼睛中光芒四射,道:“某有一招枪术,正想讨教。”
高岳只是点了点头。
标枪一般的男人道:“足下小心了,某这一招,裂石穿云,可屠三千铁骑,横扫满城金兵!”
“咚!”此言声落,但见他身还未动,战鼓却已响起。
“咚!咚!”
“咚!咚!咚……”
战鼓声不停,每一声都响如惊雷。此时漫空晴朗,白云飘荡,阳光并不炙热,四野只有冷风如刀,哪里来的惊雷声?
高岳却知道,这并不是惊雷声,而是对方的心跳声。
自古坊间流传,一些修仙的山人,能够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有掌控雷霆之力,专门用来降妖伏魔。
凡夫俗子,自然不能通晓内情。不论是哪门哪派,修的是何种“道途”,境界达到某一步,吐气如云雾,吸气时,全身血液有如惊风密雨落入涓流,练功到一定程度,呼吸,脉搏,心跳,都逐渐融合自然,进入天人合一,频率极慢。而行功时,全身血液随心脏猛烈跳动,一张一合,响如战鼓。
只不过能够将“功”练到响如惊雷声的人,极少极少。声音越响,说明精炼内脏,筋骨,血脉越强悍,生命力更强。否则,一声惊雷般的心跳声,心脏一张一合,供血过剩,全身的内脏瞬间充血,成为碎块,筋脉刹那间爆裂,血液从全身毛孔四射狂喷而死。
这标枪一般的男人,显然是站在了一个可怕的高度。说话间,已开始行功,气息流走间,控制全身机能,以心脏作鼓,强行将势气拔涨,接下来,他的全力一击,能否屠杀三千铁骑,横扫满城金兵还不知道,但显然,这样的一击,裂石穿云,斩江断流,却是能够办到,并不夸口。
鼓声越来越慢,他的额头开始流汗,这不是汗水,而是血珠子。这是他体内沸腾的血液,随心控制,所谓水满则溢,人的肌肉有纤维,皮肤有毛孔,他的毛孔闭塞,成为一个高强度的容器,却显然还没有练到金刚铁皮的境地,紧接着,他全身的衣服也染红了,但他整个人俨然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这时候,他盯住高岳的眼神,逐渐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惊雷般的鼓声,更慢,也更响。这是最后的战鼓,他不但眼神变了,连整个人也变了,他像是变成了一位壮士暮年的将军,战无不胜的老将军。
奔腾的江水在足下咆哮,江山已经一地赤黄枯草,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人,屹立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年轻人,冷静而自信,胜券在握,似乎正是这位老将军年轻时的写照,他本该感到悲切,但他胸腔间却萌发了一股豪情。
他的声音也变老了,却充满了磁性,道:“此地正处两河汇集地,足下的鲜血,染红一江之水,犹显不足,你死后,壮志未酬,那一腔悲愤,正好化作长流,奔向大海,从此一切,终将远去。直待兵锋所指,这旧日山河,我辈不还,怎朝天阙!”
“咚!”
最后一声战鼓过后,四周骤然寂静无声,连江河奔流的声音也没有了。
只有一把枪。
岳王枪。遮蔽了天日,静止了空间的流动,连时间都静止了一个弹指间。
这是岳王爷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换句话说,岳王爷若当真有冲破时空的修为,他将会以老迈身,挺枪杀入敌营,屠杀三千铁骑,横扫满城金兵。可惜壮志未酬,空悲切。
岳王爷白了头,最终惨死,国破家亡。
岳王爷没有做到的事,千百年后,居然还有人想去做,而且以此为目标,成就了一尊超然级别的大高手。
时空短暂的处于静止,虽然只是一个弹指间,但却足够分出胜负了。
一个弹指,有十个刹那那么久,看起来不短了,但差不多也就五秒钟的样子。
五秒钟,对于高岳来说,却像是过了五年。
身在这五秒内,对时间已没有了具体的概念。因为这五秒,通俗来讲,是对方以全身修为凝聚成一击而产生的时空错觉。没在其中的人,只过去了一秒,里面已经过去了一年。所以高岳和对方的交手,即便是胡惟庸和姬翟也无法看清楚,毕竟他们虽然也站在了超然高手的行列,但要想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去看清楚足足一年时间中的交手情形,也是痴心妄想,这种交手,超越了任何画面的快进模式。
胡惟庸和姬翟有心想去助战,却发现,刺在空气中的岳王枪,居然已断成两截。
没有用五秒时间,只有两秒!
但其实,高岳和这杆标枪一般的男人,却拼斗了两年。
当然,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两年,只是在这一枪的场域笼罩下,高岳在无形之中被迫产生的错觉。
但这样的神功,世上又有几人能够亲眼目睹过?即便是胡、姬二人,也纷纷面露骇然之色,这主要是他们俩人虽然帮不上忙,但却通晓其中的理论知识。
岳王枪断,标枪一般的男人死,静止的时空中断,两者双双从空中落下,正好掉进了奔腾的长江中。
试想,若对手不是高岳,而是换成那满城的金兵和那三千铁骑,笼罩在静止的时空场域中,他们的时间概念,如同蜗牛爬行,这其实和静止没有什么两样,一秒比一年的比例,是什么概念?不要说是标枪一般的男人这样的大高手,就算是普通人,在场域之外,杀起这些人来也如砍稻草人偶一般容易。换句话说,如果兵家有高手能够动用这样的终极杀招,若在战场上,那是什么概念?
此刻他败在了高岳手中,但最后那一招对决,高岳也几乎用了十成功力,才能破招,将这杆流传了数百年的岳王枪也振断为两截。
在最后时刻,高岳双掌一合,将岳王枪的枪尖合在两掌间,他看着这标枪一般的男人,厉喝一声,道:“你知道不能胜我,还不收手?”
标枪一般的男人状如疯魔,大笑道:“战!战!战!”
这三声“战”字,一如当年岳王爷的满江红,死志已现,但他的精神和情怀,流传千古。
这是岳王爷当年的抉择,也是此刻这标枪一般的男人的抉择。
“我成全你!”高岳没有再犹豫不决,这样的人,值得尊敬,那便让他死得轰轰烈烈吧!
他两臂猛然一振,这一振,力道不大,但高频率的振动,仿佛能在一秒钟振动千万次,暗劲透体而出,经过这一振动,全部集中到双掌中的岳王枪上。
“锵”的一声,岳王枪虽非凡品,但终究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高频率振动,立时断为两截,连带着这标枪一般的男人双臂的筋骨皮都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在同一时间也爆裂为一团血雾。
“好……”标枪一般的男人艰难地吐出这个字,便翻身倒了下去。或许,在他看来,能死在他同样引以为傲的高频率振动的功夫之下,算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过场,胡惟庸和姬翟哪里能够观察出来?只是骤然见枪断人亡,胡、姬二人更不搭话,掉头就走,哪里还管得了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