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婶儿回娘家去好说歹说,老太太才同意收下三十块钱的配方钱,认亲的日子订在正月十六,六六大顺,是个好日子。两边都在为认干亲做准备。
十六那天早上起来,婉玉穿上新衣服,梳好小辫子,金贵婶儿非得在她的眉心点一颗红心,点完后左看右看,“哎呀,这不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儿吧?”婉玉羞红了脸,白里透红的颜色更像个瓷娃娃一般可爱。
坐上爸爸赶的毛驴车,和妈妈、金贵叔、金贵婶儿、老支书、满仓叔一起,带着礼品,奔向干爸爸家。人和礼品满满当当一大车。礼品太多了,有:两条鱼、两只鸡、一大块带着肋骨的猪肉、两瓶酒,还有些成盒的点心。酒和点心都被大人抱在腿上。
婉玉心里有点儿忐忑,不知道未来的干爸爸家里的人的脾性,到底好不好相处。便安慰自己,看干奶奶的样子,想来应该可以吧。
毛驴车在黄土路上晃晃悠悠,几个大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离家几里路的王庄很快到了。
干奶奶花白的头发更是一丝不苟,身上的灰白色布衫没有一点褶皱,连干妈身上的布衫也干净了许多,看不见上次的油渍。
农村认干亲戚一向很随意,像他们这样,大车小辆,要拉着两个村的干部做陪客的人家几乎没有。都是寻一两个相熟的男人当陪客,在干爸爸家喝一顿酒,让孩子改了口,就结束了。
看人都到齐了,金贵叔、满仓叔和老太太商量:“可以开始了吗?”老太太点点头。金贵婶儿牵着婉玉的手,走向坐在堂屋。
一张大方桌,东边坐是的老太太,西边坐着大虎,他旁边站着媳妇兰花。金贵婶儿说:“婉玉,这是你奶奶。”婉玉在蒲团上双膝跪下,喊一声:“奶奶。”接着磕一个头。老太太高兴地说:“哎!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然后递过来一张卷起来用红色棉线系住的五元钱。五元钱,对孩子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起身,又转向西边跪下,喊了一声:“干爸,干妈。”也是赶紧让起来,然后递过来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和一张红色棉线系住的五元钱。
大家伙开始热闹起来,“好了,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人嚷着,“老王奶奶,你又多了一个多齐整的孙女儿,多有福。”干奶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满脸的皱纹像是一朵花。
男人们坐在院子里抽烟聊天,女人们在厨房里叮叮当当,铁锅发出欢快地“滋滋”声。婉玉站在干奶奶身边,老太太拉着婉玉的手,问东问西的。恍惚间,婉玉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亲奶奶。亲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按说血缘很重要,有时没有血缘也能感受到浓浓的亲情,比如今天,拉着干奶奶的手,婉玉感觉自己像出了远门回家一样。
午饭准备得很丰盛,重视度堪比有些人家娶媳妇的宴席。
吃完饭,老太太拉着婉玉的手,对妈妈说:“春梅,叫婉玉在家里住一晚上,搁这陪陪我吧。”妈妈一愣,这是提前没有商量过的。金贵婶儿笑着说:“表姨姥,你有了好孙女,谁都不要了?”
“怨我老了,老想和孩子们说说话。春梅,你们别放心上,我是太稀罕婉玉这个孙女儿了。”
“奶奶,我也想在这儿住下,明天还要上学,等下个星期六,我来住下陪着你。”婉玉忙说。
“哎!好,好。”老太太又和他们商量起学做麻花的事情,说定明天爸妈过来学,从和面到搓挤子,一天时间就差不多了。婉玉看看刚才的饭菜,又摸摸兜里的十块钱,想着干奶奶家把自家给的三十块钱花的差不多了,临走时,拽着老太太的胳膊,趁人多,不注意,把钱塞回奶奶兜里。
婉玉他们走后,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老太太,洗了脚,准备歇息了,她脱下布衫,习惯性的想把它叠起来,铺平折叠,手下一顿,感觉衣兜里好像有东西,伸手一摸,果然有两个纸卷,掏出来,看见了自己亲手系的红棉线。老太太的眼角湿了。心想,自己没有看走眼,这个干孙女认的值。
站门口向西喊:“大虎,过来一下,孩儿。”
“娘,咋啦?”孝顺的大虎脚步腾腾的。
老太太把手一伸,“给,你看,这是啥?”
“咋还有两卷系红线的钱。不是今天给干闺女了吗?娘,你又多准备了一份吗?”
“哪有,就那两张新五块的,还是你昨天专门去换的。咱们今儿个给干闺女了,不知道啥时候,又跑到我兜里来了。”
大虎挠挠头,给干闺女了,咋又跑到娘的兜里来呢?
“唉,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婉玉一直坐在我身边,拽着我的胳膊。这钱看好是从我左边的兜里掏出来的。”
大虎不明白,婉玉为什么要把干奶奶、干爸干妈给的见面礼塞给娘?嫌少?也不像啊!大半天小闺女都高高兴兴的。
“大虎,娘跟你说过,这个小丫头,可不是个一般的孩子,咱可要真心的待人家好。娘是老了,可能享不了这丫头的福。你不一样,还有军伟、军红他们兄妹俩,这是咱们这么做,是给咱的孩子攒福。可要好好待人家!”
“娘,你说过几回了,小事不要去麻烦人家,攒下点情谊不容易,凡事往后看,看长远些。我都记下了。”
儿子不灵透,却也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想来他会记住的。“好了,孩儿,回去歇歇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娘也要歇下了。”
“哎,娘,你好好歇着吧。”
老太太看着自己老实的儿子,眼望着天上,心道:老头子,你不用不合眼了。我一个寡妇,没能给儿子找个好媳妇,是我对不住你。以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哪会容咱挑三拣四啊?我尽力也只能给儿子做到这儿了,以后要看他自己了。等再去见你时候,你不会说我啥了吧?
这边婉玉回到家里,把见面礼塞奶奶兜里的事说给了妈妈。
“都塞回去啦?”妈妈有些心疼。
“你看人家准备的饭,估计那二十块钱花的差不多了。还回去好。”没想到爸爸在大事上不糊涂。
“已经这样了,睡吧。明天咱们还得去学做麻花。”
“妈,咱学会了手艺,多少十块都能挣的回来。说起来还是咱赚了。”
“知道了,妈会好好对你干奶奶的。快睡,明天好好上学。”
“看我的新衣裳!我想试试!”婉玉说着把新衣裳拿起,“我喜欢这个粉红色。妈,是个棉袄,我还以为是件布衫呢。”解开衣扣,准备换上新的。
“活里儿活面儿的!这大娘的手艺真好啊!”妈妈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夸,“看这针脚儿!看这棉花絮的!合作社里卖的也没有这衣裳匀!十里八村找不来这么好的针线活!”
婉玉不懂做衣裳,往身上一穿,不大不小,肥瘦正好。也惊叹:“奶奶只见过我一面,没有量尺寸,竟做的这么合适!”
“我听人说,做鞋最考究本事。有些针线活儿好的人,给孩子做鞋,用手摸摸孩子的脚,做出来的鞋子就很合脚。”
婉玉急忙拿出干奶奶给的黑色条绒单布鞋,往脚上试,有点儿失望,“稍微大了点儿。”
“你不懂,小孩子脚长得快,做鞋都要大出一根线的宽度。”
“衣裳呢?咋做得正好?”婉玉问。妈妈把棉袄翻开,“嗯,你看,裁剪时留下了放头,明年翻新时可以放出来,还能再穿一年。”这也可以?婉玉佩服的五体投地。很好奇干奶奶这么好的眼力,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出来的?
吃过早饭,和彩兰姐背着书包去学校。“婉玉,我妈说你认干娘了。”
“嗯。”婉玉点点头。
“你干娘对你亲吗?”每个女孩都有八卦的潜质。
“不知道。干妈一直在做饭,在忙。干奶奶很亲。”
“我可想去看看你干妈干奶奶,我没有干妈,不知道啥样。”又赶紧添上一句,“我说着玩的,别让我妈知道了。”婉玉答应她不说。
“彩兰,婉玉,就你俩一路?”抬头一看,是张庄的艳红。“咋就你一个人?”彩兰问,“爱玲呢?你俩不是天天一路吗?今天咋没有?”
艳红悄悄地说:“爱玲好几天不会回来上学了,她爸爸死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婉玉心里一沉,“爱玲爸爸生大病了吗?”
“生病哪会这么快!她爸爸是去她姨家帮忙修电,给电住了!”还是触电的宿命,爱玲不会再走上一世的老路吧?
“听说她妈都哭昏过去几回了。她奶奶也是。”艳红说着,好像昏过去很了不起的样子。小孩子家,哪里知道生活的艰难,爱玲爸爸是因为去爱玲姨家帮忙,才触电身亡的,想来她爷爷奶奶看见她妈,就想起儿子的惨状,把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怪罪到儿媳妇头上,后半辈子心里是过不去了。爱玲妈还得改嫁,爱玲呢?还会和她妈妈一起去养父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