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门慧打算收买州衙里的小吏,以此来打探华兴动静的时候,华兴和唐无言、杨饮风已经结束游玩,踏上了归途——马蹄笃笃、车轮辚辚,乡路的两畔种有树木,众人行在连绵的树冠下,远近田野葱葱,渐离竹林远去。
路上唐无言对华兴说道:“盛国,现在没有外人,你正好给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应付那西门家?”
唐无言问华兴打算如何应付西门家,这会儿除了杨饮风没有外人,几个佐卒唐无言早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华兴见无外人,就实话实说,把自家的打算讲说一遍。
杨饮风听了后,拍打马鞍,说道:“正该如此!此等奸猾豪强,仗匹夫之勇,招徕刺客,聚集死士,以布衣之身而竟抗衡官府,残害百姓,隐亡匿死,犯法难禁,以至刺杀命卿,目无法纪,这样的混账人家,不剪除不足以正朝廷视听!”
唐无言亦道:“这等民贼,罪难容也。《尚书》有云:‘除恶务本’。你打算将他们尽数诛灭,连根拔起,我非常赞成。”
华兴点了点头,唐无言所引用的“除恶务本”,这四个字其实也很适合他的性格,他就是一个除恶务尽的人。华兴揽辔徐行,说道:“是啊,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才决定暂时不动他们,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发动雷霆之击,将之一网打尽,为百姓除害。”
“证据收集够了么?”
“收集到了一些,但还不足以将其族诛。”
唐无言进士出身,也是学过《唐律》的,说道:“族灭?乃最重之刑,够资格动用此刑的罪行不多,也只有谋逆一罪了。”他沉吟片刻,又道,“这厮是县乡豪强,胆子再大也不会谋反。剩下的一些类似谋逆的?也难……,盛国,恐怕你很难将其族灭啊。”
华兴也知道很难——其实以他现在搜集到的这些证据而言,虽还不够将其族灭,但杀个十五六人、抓个三四十人却也足够了。但是,根据探查的结果,西门家全族共有近百人,只杀个十五六人,抓个三四十人远远达不到他斩草除根的目标。——他可不想给自家留个隐患,所以,这几天他也在一直地仔细考虑此事。
此时听唐无言问起,他也不隐瞒,坦诚地说道:“我也知难以找到……不过,难以找到与不去做’是两回事儿。”
唐无言手勒缰绳驻马,品味了会儿他这句话的意思,目光灼灼,盯住他,问道:“此话何意?”
“我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与否。”
“说来听听。”
“我欲先拿下他家的一两个门客,作为突破口。”
“噢?”
华兴从容地说道:“行两汉郅都、张汤故事,捕入狱中,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唐无言默然,他听出了华兴的意思,什么是“三木之下?什么是“何求不得”?摆明了是想要用严刑来逼迫其门客诬告其主。唐无言不是个腐儒,知道行非常之事,必须用非常手段,对华兴的这个决定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华兴这种坦然的态度。
因为便是刚入学的童子也知,这种用严刑来逼迫门客诬告其主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然而,华兴却丝毫不加避讳,“非常坦然”的就说了出来,就好像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样,反差太大。他迟疑了一下,决定暂时不纠结此节,说道:“话虽如此说,但你是州官不能干涉县政,没有直接拿人、拷问的权力,你怎么行事?”
“其实我早意从西门家的门客入手,之所以这几天却没有动手的原因便是在此。”华兴皱了皱眉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将此事交给青溪乡保正凌冲去办。”
“凌冲?”
“此人是我近日提拔的团结兵将佐,料来他不会拒绝于我,也不会给西门家通风报信。”
“这倒是个办法。”
杨饮风插嘴问道:“既有此意,为何迟迟不动?”
“因为两个缘故。”
“哪两个?”
“一是,青溪乡管不到西门庄园。要想让凌冲拿人,就必须得想个办法将西门家的门客引到青溪界内,才好拿人。”
“这...的确...是个难处。”
“要说难,其实也不难。乡间的游侠彼此多相识,我已问过,团结兵里的一些豪杰之人,比如路达、史津等,或一些兵士,有不少都认识西门家的族人和宾客。通过他们设个局,或者请宴喝酒,或者相约赌钱,也不难诱个一二人来。”
杨饮风复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说难?”
“难在该诱谁入局。”
“那么该诱谁入局?”
“本来还没有想好,但现在已经决定了。”
杨饮风问道:“决定谁人?”
唐无言猜出了华兴的意思,问道:“可是刚才来送请柬的那个王坤?”
华兴笑了起来,说道:“知我者,唐兄也。”
“如此言之,人选已定,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动手了?”
“不然。”
“为何?”
“我刚才说因两个缘故,所以到现在还未动手。一个缘故是人选,另一个缘故是时机。”
“时机?”
“西门氏称雄乡中百余年,有和高家这样的豪强勾结在一起,他不是傻货。凌冲一动手,他们八成就会想到我的身上,虽然刚开始他们不会猜出我是想将其族灭,也许会误认为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以报敲诈之仇,但不管怎样,他们百分百都会找到我的门上,或者亲自来,或者托人求情。……到时候,我是放人的好,还是不放人的好?”
杨饮风皱眉:“放与不放都不好。如果就这么放了,前功尽弃。如果不放,极有可能会引起其警惕。”
“没错。所以如果时机选择的不好,到时候,我将会放与不放两为难。”
“那么君打算将这个‘时机’放在何时呢?”
“秋收时刻。”
杨饮风不懂,问道:“为甚么?”
“秋收那几天,我要下乡一起和司仓仓军去征收税粮,巡收各县需要数日,暂可不回州衙,西门家便想为门客求情也是不能了!”
唐无言喟然叹道:“用刑逼客,使诬其主,此大罪也。若被人知,轻则去职,重则伏法。虽然此等恶霸确实该死,但常人纵有此意,恐怕也会隐之不及,唯恐人知,而你却从容策马,坦然直言,如等闲小事耳。不知是该说你有虎胆豪杰,还是该说你是奸诈枭雄?在这方面,我不如君。”
华兴惊笑,说道:“唐兄太看得起我了,我非学曹、刘之辈,只不过在借鉴郅都、张汤之事。曹魏武帝人杰之雄也,我怎能与他相比?我可当不起。逼客诬主固是大罪,我不瞒你们却不是因为我虎胆,而是因为你我同年科举,又同州为僚,咱们做官只为为民请命,你们难道还会卖了我不成?”
他复问唐无言:“唐兄之智,我深知矣。我请教一下你,你觉得此计可行否?”
“可行。”
“好!既然你也觉得可行,那便是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