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经、史津没有华兴、朱倵那么镇定,听完华兴的命令,蔡经心头猛跳,只觉手上出汗,问道:“参军,你这是准备要强攻童家么?”
华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笑了笑道:“童冠色厉胆薄,虽聚众顽抗,在我看来...是土鸡瓦狗耳!”
史津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虽也担忧,但担忧之余,却是还有点临敌的兴奋,问道:“何时动手?”
“不急。”华兴望了望天色,日头虽已西移,还是很热,他道,“等杨都头他们回来再说。”
诸队的火长接令,分出几个人,将远处围观的百姓赶走,把坐骑牵到村坊外,找个地方栓起来,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将这村坊中的民户都劝出去,随后分出两部,一部列队华兴身后,另一部各选定童宅外易于进攻之处,善使刀剑,精通搏击肉战的居前,擅用长矛、大戟的列后,精擅射术的或爬到树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居高临视童家大院。
长时间的训练此时显出了效果,乡勇们在诸队火长的统带、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毫无纷乱之态。
这一番布置,村坊中是人声沸腾,热闹非常。
喧闹的声音也传了童家——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窥伺,见围观百姓都被赶出村坊外时,还没什么反应;接着再到村坊的民户也都被撵出村坊外时,有些不安;再到见官军诸队分成两部,一部待命,一部将童宅围住,皆开始擦刀调弦后,更加不安;再又等到见武嵩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墙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丢到地上后,这个窥伺的人再也按捺不下去了,马上从高处下来,一溜烟地给童冠报讯去了。
宅外树上的专职负责监视院内的岗哨把这人的举动得一清二楚,大声往下报告:“窥伺咱们的童家奴跑了,大概是给童冠报信去了!”树下有人,立刻将这条情报传递给华兴。
华兴不以为意,道:“且由他去!”
日头西落,晚霞满天。火烧云布满西天,染红了村坊中的宅院,染红了华兴诸人。这时,一人飞跑来报:“杨都头回来了!”
随着杨咨回来的,还有一个人。杨咨把他扔到华兴面前,道:“参军,这就是童家的信使,城外十多里处被我们拿下的。问过他了,他童家只派了他一人去范阳。为稳妥起见,我留下了几个人,命他们继续往范阳方向搜索。”
华兴示意武嵩、史津把这个信使拽起来,打量了两眼,见他发髻凌乱,鼻青脸肿,显是吃了不少苦头,道:“足下既被童冠委以送信求援的重任,想来定是童冠的心腹了。”
这人不答话。
华兴复道:“我也不为难你,只借你一样东西用。”
杨咨以为他的是求援信,忙从怀里取出,呈交上去,道:“我看过了,这封就是童冠的求援信。”
华兴点了点头,接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那个信使:“你愿意借给我么?”
杨咨心道:“原来不是要求援信。”转过目光,瞧这信使。
这信使不愧是童冠的心腹,不笨,又有身为俘虏的自觉,猜出了华兴的意思,面色灰败。
华兴笑道:“看来你已猜出了我想借你何物。”
这信使跪倒地,叩头求饶:“小人只是奉命送信,绝非有意与参军作对!求参军饶小人一命。”
杨咨恍然,想道:“原来是想借他的脑袋一用!”
路达、凌冲诸人目露凶光,将横刀拔出一半。这信使见了越发的害怕了,不要命地磕头讨饶。
“你要想活命,也简单,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即可。我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
“参军尽管请问,只要能饶小人一命,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宅院内有多少人?”
“小人走时,院里共有七十多人。”
“第二个问题,都是什么人?”
“有童家的族人,有门客、奴婢,有从冶坊矿场里召来的刺配刑徒。”
“刺配刑徒?”华兴心中一动,暗中想道,“难怪院中的那些壮汉不似寻常侠勇,原来是刺配充军之人。”
刚才童超进宅时,他趁机向院里了一眼,时间虽短,却也发现守在院中的那些壮汉似格外有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大多只会出现彻底不把死当回事儿的亡命徒身上。他以为这些人都是童冠豢养的死士,如今来却应该就是刺配刑徒了。
刺配刑徒,唐宋时,触犯了法律的罪犯被发配各地军营、矿区服役,为方便辨认和防止罪犯逃跑,所以均在他们额头烙上印记,这些犯人便被称为“配军”。就像《水浒传》里的宋江、林冲等人,脸上刺了字,送到地方军营做苦工。
因为涞水矿区刑徒,即官办冶坊里从事开采矿石和冶铁产的刑徒。在没有机械化的古代,开采金属矿脉,用的方法是掘井取矿,掘地深数百丈。这种地下作业,直到后世机械化的作业时期还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何况当下?常年与危险、铁、火、炼炉爆炸打交道,又是刺配刑徒,朝廷对他们的管制又是非常的严格残酷,这帮刑徒的剽悍亡命可想而知了。
华兴打算只问两个问题的,被刺配刑徒勾起了兴趣,不免要多问一些了:“有多少刑徒?”
“三十多个。”
“整个易州,只有涞水有矿区,偌大一个官冶,只有这三十多个?”
“不是。小人听家主过,官冶里共有吏、卒、徒上千人。”
“我听童冠自开的也有一冶铁坊,他自开的冶铁坊里有多少人?”
“也有七八百人。”
“那为何他只召来了这三十多人?”
“官冶和童家自开的冶铁坊都不在城中,官冶作坊在县城北五十里的都乡,童家的私坊在城外三十里处。城中只市集上有一个应付交易的打铁作坊,这三十多人就是从那作坊里召来的。”
“官冶铁坊和私冶铁坊都城外……这三十多人是从市集上的作坊里召来的。”华兴心头咯噔一跳,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他扭头望了望庄园大门处,似漫不经意地再又问那信使:“童家冶铁坊离城三十里,官冶离城五十?童冠派去给两处冶铁坊送信的人,是不是应该已经到了?”
信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家主派去给官冶和私冶送信的人是与小人一起出城的,估算路程,去给官冶送信的人应该还没有到。”
“也就是说,去给他私冶送信的人应已到了?”
“差不多。”
杨咨、王靖、武嵩诸人闻言,无不失色。
武嵩上前揪信使的衣领子,喝道:“童冠那鸟贼子还派了人去城外官冶和私冶?”
朱倵嘿然,道:“这童冠?你说他是胆大,还是胆小?”
要说他胆大,他害怕华兴这个司法参军;要说他胆小,他为顽抗,不惜擅调刺配刑徒和自家的冶铁工。只能,物极必反,胆小到了极限就是疯狂。又或者童冠到底是个商贾的出身,不知道擅调刺配刑徒进城是何等严重的事情。
蔡经颤声道:“他...他...他竟敢擅调刺配刑徒进城?数百、上千的刑徒一旦被放进城来,谁能管束?按律:无刺史、节度使虎符,擅自调度牢城营配军,视同谋反!”
华兴握了握拳头,皱眉:“官冶铁场还矿丞,矿监不的时候,矿丞就是最高长官,保佑这个矿丞也许会知道事情轻重,不会遵从童冠调人的命令,可万一他不知道轻重呢?又或者即使他知道轻重,没派人来,可童家私冶却派了人来呢?这信使说,官冶里共有吏卒、刑徒上千,童家私冶也有七八百人。蔡经所言绝非耸人听闻,一个处理不当,真的会酿成大乱的。不但自己会死,这满城的百姓怕也会深受其害。”
杨咨咬牙道:“这厮竟如此胆大妄为!参军,请你下令吧,咨请为先驱,这就杀入院中,取了他的人头,悬挂城楼!有哪个贼配军敢进城半步!”
朱倵道:“杨都头所言极是。这配军刑徒是绝不能放入城中的。眼下之计,唯有……”他瞟了一眼信使,接着道,“唯有两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