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上官姌小声问道:“夫君是不是睡不着?”
“嗯。不知怎地,心浮气躁,浑身就是不舒坦。你也睡不着?”华兴受她的影响,说话声音也很小。
“嗯。”上官姌轻轻应了一声,“我就是不明白,所谓人世间的功名没有尽头,欲壑更难填,何必那么心急呢……”
华兴随口答:“功名、富贵,世人谁不想要?”
上官姌道:“但鲜有人愿意拿命去换富贵,得到了也没命享用。我总有一种让自己害怕的感觉,你会为了功名富贵连自个的命都不顾。”
华兴忙安慰道:“我没那么傻,有命挣钱没命花的事不会做的,你就放心吧。”
他顿了顿,似乎已经想通了,念头通达了,“无论今古,没有钱、不能出人头地是没法高兴的……至少以我的经历见识,一辈子总要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会让你感到遗憾甚至愧疚!有了富贵、有了强大的力量,不仅能让自己欢喜、发自内心地高兴,还能让自己关心的人也过上好日子!
咱们现在着实过得不错,俸禄不薄。但这些东西不一定牢靠,要保障这些拥有,要真正得到安全感,现在这点势力远远不够,只能任人宰割!”
华兴本不是个纠结的人,更很少产生左右为难的蛋疼心思,他一般都能说服自己,让自己念头通达……这次也不例外。只烦躁了半夜,此时他就渐渐豁然了。
在人生意义的哲学命题上,有很多思想,佛还说四大皆空。什么才是真谛,不好说。
但华兴相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相信这是人生经历总结出来的真理,并且很通达!没钱就不幸福,有钱了随时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幸福。要有钱要出人头地,而且不能没有安全感,别好像他的利益和他爱的人们、随时可能被人夺走践踏,那时他才能笑得很猖狂、很贱,发自内心地高兴。
所以在安史之乱爆发前,得掌握足够的力量。
想通之后,他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嘿嘿……”华兴似乎在做梦,翻了一个身,发出一个声音来。
旁边的上官姌一夜未眠,听到他发出的声音,便幽幽地看着他洋溢着笑容的笑脸,眼睛闭着嘴角还流出口水来了!她拿过来一张手帕,轻轻给他擦掉嘴角的口水。
她又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脸,每一寸皮肤每一处形状都仔细摩挲。
华兴似乎有点感觉,又翻了一个身,嘴巴还“吧唧吧唧”嚼了两下,“嗯嗯……”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马上又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沉重而有节奏的的呼吸。
上官姌翘起嘴,似乎不满意他翻身背对自己,便不依不挠地起身又睡到外面,叫华兴又面对自己。然后她把脸轻轻靠近他的胸口,听着强力又均匀的心跳,满意地闭上眼睛歇着。
第二天一早,华兴起床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阿姌,你别胡思乱想了,今后你绝对不会后悔跟了我。”
上官姌摇头道:“你这句话真是说了等于没说。我会后悔任何事,但怎会后悔跟着你……能有什么可以让我后悔的,在此之前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
“那便好,等我建功立业,让你们过更好的日子。现在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咱们能有点出息不?哼哼!”
华兴一夜过后,再次恢复了期待和欢喜的心情。
期待中的那一天……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谁都要忌惮几分;有钱有势,才能幸福,才能开怀!才能让自己、以及自己关心爱的人不会遗憾,不会伤心,不会委屈求全!
华兴心道:老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暗自在内心里很下贱地胡思乱想了一番,感到爽得差不多了,又忽然想到:真到了那个阶层,那个地位,或许不仅满足于此了吧?嗯,还得装逼,树立一些更伟大的梦想,有那么大的能量了怎么不做一些影响更深远的大事呢!
就在这时,上官姌开口道:“你为何不接受卢姑娘的心意?”
华兴沉吟了一会儿,便问:“你听说过玄奘大师?”
“嗯。”上官姌随口应了一声,站着只待他要继续说什么。
华兴叹了一口气,果然继续说:“玄奘是本朝高僧,去天竺取经,传说一路上经过了八十一难。我倒不觉得全都是难,有的是危险,有的却是诱惑。路上的妖怪听说其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因此很多妖怪都想害他……不过有的女妖精却只是看上他了,欲美色诱之,还有个女儿国的女皇,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十分美貌,想让高僧留下来和她共享江山。但最后大师都不为所动。”
上官姌仔细听着,说道:“我倒是第一次听到玄奘去天竺有这样的奇谈怪论。那他为何不为所动?难道你想说他看破红尘,四大皆空?”
华兴摇头道:“唐僧取了经之后,可以成佛。和成佛与日月同寿这等好事比起来,美貌的女儿国皇帝便不值一提了。所以那些诱惑根本无法让他动心。”
“玄奘成佛了?”上官姌越来越好奇了。
华兴点头道:“传说里是这么回事,取回经书普度众生,惠及生灵,然后自己也功成名就得道成佛。皆大欢喜的结局。”
上官姌听明白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那和你拒绝卢姑娘有什么关系?你要得到什么,才如同玄奘得道成佛?”
“今后你会明白的。”
第二天刚交三更二鼓,部队开拔,华兴等人便起身。随便吃了点东西,再次启程,转向西北而行。黎明前的黑暗中,几支火炬照着前路。而华兴是提着心思,随时准备解决安禄山暗中设置的麻烦。
在他看来,从易州到幽州路程中,是通衢大道,而第四天行走在守卫严密的甘谷中,都不会有危险。可能会出问题的只有幽州去平州的途上。
上官姌知道他们的行程后,便要和华兴一同出行。华兴不准,觉得出远门带着妇人不方便,也无必要,让她和卢小姐一起在后队。
但上官姌说自己能帮上忙,她去年游历辽东,在营州一个山上夜宿,出于同情资助过那里的一个道观,到时候可以派人去那里建立落脚点。
最主要的是她推荐了几个江湖豪杰,华兴听罢有点动心,而且上官姌不依不挠的,可能拦不住要跟过来——便勉强赞同。
这几个绿林豪杰,一处在营州的都山,另一处是白狼山。
先说那都山好汉:欧澎、马粼、杨临、邓斐。”
欧澎,祖贯是黄州人氏,原是扬州守把大江军户,因恶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后在营州落草。他身材高大,快步如飞,有一身好武功,暗器一流。此人当过水军,步战也是熟悉,是个两栖作战的人才。
马粼,祖贯是江东金陵人氏,原是番子闲汉出身,使得好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做马匹买卖被契丹劫了,才落草做了强人。
杨临,相州人氏,本是个说书人,会些拳脚,因在茶楼见一恶少调戏唱曲姑娘,路见不平一声吼,出手太重打死了那人,才流落绿林。
邓斐,荆州人氏,石匠出身,因朝廷征发徭役修筑长城,才到了营州。尔后先是公差拿他们这些石匠不当人,开口就骂伸手就打。屋漏偏遇连阴雨,不知咋的刚修筑好的城墙因暴雨冲击塌了,官差将责任怪罪于石匠,说是他们故意做了手脚才塌方的,这可是砍脑袋的大罪。
邓斐忍无可忍,哪咽得下这口气,眼睛一翻顿时性起便杀了官差,所以才落草做了强人。
白狼山好汉:谢祯、谢宝、邹原、邹伦。这四人说来也巧,分别是两对兄弟。
谢祯兄弟是营州人氏,出身猎户家庭,武艺高强。他们自幼父母双亡,未曾婚娶,与弟弟谢宝以打猎为生。兄弟二人都使浑铁点钢叉,擅长穿山越岭,捕兔逐鹿,更敢上山擒虎,是营州第一号猎户。
营州刺史听闻城外山上有猛虎出没,便拘集全州猎户,委以杖限文书,责令三天内捉住老虎。谢家兄弟在山上埋下窝弓药箭,苦守三天两夜,终于在最后一日的五更时分捕中老虎。老虎中了药箭后带箭逃走,竟然滚落山下,落到地主李太公家的后园之中——李太公便让儿子毛仲义将老虎解送州府,以邀功请赏。
谢祯兄弟下山寻找李太公,讨取老虎。李太公先用缓兵之计,请二人用早膳,然后才带他们去后园。后园此时虽早已收拾停当,但仍被谢宝发现痕迹,提出质疑。李太公既不承认,也不肯让二人搜寻。谢宝寻虎不着,心头火起,便动手打砸,谢祯也跟着动手。二人打碎厅前桌椅,见庄中已有准备,便抢步出庄,称要到州里报官打官司。
李太公将老虎解到州府后,又带公差来捉他们兄弟,正好在庄前碰到二人。他先用花言巧语将谢祯兄弟诳回李家庄,一进庄便命庄客动手抓捕,将措手不及的谢祯兄弟绑了起来。李太公命人将其解往官府,称二人“侵占功劳,抢掳财物”。李太公的女婿王协是营州司法参军,早在刺史面前进言,刺史便命严刑拷打。他们兄弟熬刑不过,被迫认罪,被打入死囚牢。
后他俩的好友同是猎户出身的邹原兄弟,得知他们被陷害后,带了五六十去劫牢。劫狱时,二邹杀死了李太公的女婿兼帮凶王参军,救出来后又一起杀死了李太公全家,大家一起浩浩荡荡奔了白狼山落草。
他们准备妥当,出发。中秋佳节在驿站里过的,为求功名和前程,一行人离家千里却也无多感怀,反正大部分都是武夫也没多少闲情雅趣。
启程后的第三天,又是三更多便启程,从幽州潞县出发,用了三天时间抵达蓟州玉田县平安镇。一行人在镇子边找了个日头好的地方,停下来歇息。
平安镇位于群山围绕的一块盆地中,是沽水这一段河道中难得的平坝,有不少商旅经过此处时顺便歇脚,形成了一个繁荣的市镇。而在其西北五十里,还有个唐军据点盐城守捉,那里驻扎了五百兵马,权作防护。
卢儁义大马金刀的坐在骡车上,揉着脚腕。他虽然是骑兵,但战马难得,也舍不得多骑耗费马力,他的这一路来,反倒是走路的时候居多。他揉着脚,一边道:“到了平安镇,今天的这一程就已经过半。歇息个两刻,快一点过了鸡冠峡,到了石城就可以好好歇歇脚了。”
华兴却是站着的,他遥遥望着西面的峡口,眉头紧皱:“要说险要,我们这一路几个峡谷是以鸡冠峡最险,如果有什么安禄山派人想劫道,也只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