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中易销假回三司衙门重新“上班”,却猛然间发现,原本兼任三司使的宰相范质已经离任,新任三司使高洪泰已经上任。
按照常规,新的顶头上司到任,李中易这个中层干部,不管多忙,都应该到场迎接。
可是,李中易却在事前,没有听到丝毫的风声。别人倒也罢了,李中易的直接上司,盐铁使孙大清,却为何不派人给李中易报信?
李中易吃了个哑巴亏,还没办法找人说理,他自然要在心里,给孙大清狠狠的记上一笔小帐。
这件事余波还在荡漾,这天吃过午饭之后,李中易忽然被盐铁使孙大清给找了去。
孙大清见了李中易,也没废话,直接拿出一份公文,递到李中易的手上。
李中易接过公文一看,却是新任三司使高洪泰,下达的生产指令。
范质的指令很简短,分量却不轻,要求三司胄案所属的造箭坊,加快生产的进度,务求在两个月之内,造出至少七十万支合格的羽箭。
孙大清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说:“无咎,说句心里话,别说七十万支箭,就算是三十万支,我这心里都完全没底啊。不过,高公既是新上任,自然不肯堕了威信,公文既下,想方设法都必须办到。”
李中易去过造箭坊几次,那里有八百多名工匠,人数确实已经不少了。只是,由于生产的工艺流程存在严重的问题,一名工匠需要从头到尾,独自完成造箭的整个过程,效率怎么可能提得高呢?
孙大清的意思很明白,想让李中易这个分管造箭坊的盐铁副使,把高洪泰的生产指令给顶回去。
高洪泰突然加大了弓箭的生产指标,不管合理性怎样,配合的肯定是柴荣的北伐大计,李中易只有脑子进水了,才会去公开反对。
“孙公,在下初来不久,各种情况还没有特别熟悉,所以,也不太清楚造箭坊的的生产能力。”李中易说的是实情,孙大清即使心里不爽,也无话可说。
孙大清也猜到了李中易会躲闪掉这个任务,可是,高洪泰是新任三司使,大权在握,他哪敢轻易得罪?
“无咎,不如你我一起去找高公,做个说明?”孙大清自然不想独自硬顶高洪泰的无理要求,怎么着也要把李中易这个该管的副使,拖进去一起垫背。
李中易心想,来钱的肥缺你都占着,倒霉的事情就拖俺下水,有你这么干的么?
“孙公,你在任日久,非常了解造箭坊的能力,在下刚来不久,两眼一抹黑,连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啊。”孙大清越是要求得紧,李中易就越起疑心,不推出去才有鬼。
这么离谱的事情,偏偏在李中易销假上班的时候发生,如果说其中没有内幕,那才叫有鬼。
“孙公,下官见了高使,该如何说呢?”李中易使出太极绝招,故意装傻到底。
李中易虽然不知道这里头藏着什么奥妙,不过,以造箭坊目前的生产状态,别说两个月造出七十万支箭,就算是二十万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造箭坊最多的一个月,也就造出了十万支箭而已,生产效率之低下,令人发指。
“那好吧,我就告诉高公,造箭坊无能为力。”孙大清叹了口气,黑着脸不再说话。
造箭坊无能为力?这不是当面指责他李中易无能么?
看来,三司衙门换了新长官之后,孙大清也露出了真面目啊!
无能?老子无不无能,是你说了算的?
李中易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脑子里异常之冷静,敌人逼得越狠,这就说明,内幕越不简单。
搞不好,这孙大清是张永德或是李重进,埋在三司衙门里的眼线,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性。
“请孙公回禀高使,就说下官刚上任不久,对于造箭坊的情况非常不了解,请恕下官对此无能为力。”李中易借着孙大清的话头,把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只有巨大的风险,却没有任何好处,李中易宁愿承认自己无能,也不可能往陷阱里边去钻。
盲目逞能,是政治幼稚病患者的专利,李中易恕不奉陪!
李中易盘算得很清楚,造箭的工序异常之复杂,人财物的权力都不在他的手上。
无论是铁料,箭木、或是羽毛,随便哪一个方面出了问题,李中易都会一头栽进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有嘴也说不清楚。
孙大清深深的看了眼李中易,他心想,这家伙不象是那人所说的,狂妄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啊?
过了两天,李中易和孙大清被一起叫到了高洪泰的公事厅,高洪泰的态度异常和蔼。不仅赏了座,还命小吏上了茶。
高洪泰笑着说:“无咎啊,老夫刚刚上任,不明细务,险些被小人所蒙蔽,你莫怪啊。”
顶头上司如此客气,李中易心头的警报立时拉响。以他混官场的经验,顶头上司找你谈话,要么是提拔的好事,要么就是难以预测的坏事,尤以后者为多。
“高公,您言重了,都是下官无能,让您老费心了。”李中易摆出谦逊的态度,想看看高洪泰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哎,无咎老弟,老夫素知你是个能吏,不论是买粮食,还是办集市,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高洪泰打着哈哈,一个劲的夸奖李中易。
李中易的态度很端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好话先说尽,静观高洪泰出牌。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子,高洪泰手拈胡须,含笑问李中易:“不知造箭坊如今每月可以造出多少箭支?”
李中易心头立时一凛,他不过是个盐铁副使罢了,高洪泰放着孙大清这个正使不问,却来问他这个副手,这可严重不符合官场办事的逻辑啊?
“回高公的话,下官刚上任不久,对于造箭坊的情况,还非常陌生,实在是不敢妄言。”李中易在摸不清楚状况的前提下,索性以退为进,他倒要看看高洪泰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孙大清见高洪泰的视线瞟了过来,赶紧起身抱拳拱手说:“回高公的话,造箭坊正常的情况下,可以造出大约十一、二万支羽箭。”
李中易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心里却在想,孙大清的这个回答,倒是非常贴近造箭坊如今的生产能力,难道说,是他自己刚才想歪了方向?
“嗯,老夫上任之前,王相公曾经有言在先,羽箭的制造必须加快进度,大量囤积。”高洪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顺便看了看李中易的表情。
高洪泰接着又说:“老夫虽然不懂作战,却也听人说过,临敌之际,羽箭的消耗异常巨大,往往一战就可以用去几十万支羽箭。”
孙大清陪着笑脸,附和说:“高公说的极是,不愧是知兵的朝廷重臣。”
也许是孙大清的这个马屁拍得很舒服,高洪泰捋着胡须,摆手笑道:“老夫从未带兵打过仗,不过,听人言说一些战事罢了。”
李中易默不作声看着高、孙二人的紧密互动,既然高洪泰把他找了来,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的,他一点都不着急。
“十一、二万支箭,确实少了点。以老夫的看法,不如就定为十五万支羽箭吧?”高洪泰说得很轻巧,看似商量着办,实际上,以他的重臣身份,这已经算是下达指令了。
孙大清犹豫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官领命。”
“无咎,你看呢?”高洪泰没见李中易表态,就侧过脸来,含笑望着他。
李中易隐约感觉到此事不简单,可是,高洪泰下达的生产任务,已经不象上次那么离谱,甚至还很合情合理。
孙大清这个正使都答应了,李中易实在没有理由当面反对,否则,官司打到柴荣的面前,李中易也完全不占理。
这么一来,无能和畏难的帽子,肯定会扣到他的头上。
“高公,孙使非常熟悉情况,既然他认为可以完成,下官倒觉得孙使必有把握。”李中易故意没把话说死,而是推到了孙大清的身上。
高洪泰摸向胡须的右手,中途僵了一下,尽管很短暂,但还是被李中易及时的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嗯,盐铁司事务繁多,无咎啊,你既为副使,似乎责无旁贷的要替朝廷非一些忧啊。”高洪泰的手离开胡须的一刹那,他突然做了决断,“无咎,老夫以为,由你负责督造五万支羽箭的制造,肯定没问题的。”
李中易心里已经明白了,此事必定有鬼,只是这高洪泰异常之狡诈,所说的话,句句占理,让他无法公开反驳。
孙大清这个正使,负责十万支羽箭的制造,他李中易这个副使,只承担一半的生产任务。
高洪泰的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即使摆到柴荣的面前,也完全说得过去,没人会说高洪泰处事不公。
“呵呵,老夫已将此事禀了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这是堂札,无咎,你拿去看看吧。”高洪泰不露声色的从桌案上,拈起一份黄麻纸的公文,递到李中易的面前。
李中易接过堂札一看,上面不仅有值笔宰相王溥的签押,以及宰相李谷的副署,还盖有大红的“中书门下之印”。
毋庸置疑,这是正儿八经的政事堂的正式堂札,这就意味着,李中易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李中易的心里除了惊叹之外,更多的是对高洪泰行事老辣,谋划周全的赞许。
这个姓高的,可比昝居润那个伪道学,厉害十倍以上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