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朕绕圈子,直接说你的要求?”柴荣把玩着手里的玉钺,冷冷的问李中易。
李中易拱着手说:“请陛下暂时授臣自专之权,并赐臣三十份空白的文散官敕牒,俱为将仕郎即可。”
“朝廷名器,岂可轻授于贱匠?李中易,你是何居心?”王溥没等柴荣表态,已经抢先站出来,坚决予以反对。
李中易淡淡的一笑,说:“王相公,正因为某些官员不重视工匠的死活,视他们为奴,随意打骂,吃食差到极点,才导致我大周的军器生产,问题丛生,效率和质量异常低下。另外,朝廷仅仅拿出区区散官作为悬赏罢了,和北伐的军器供应大计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说完道理后,李中易闭上嘴巴,索性不看王溥,等着柴荣决断。
“陛下,万万不可,我儒门士大夫岂可与贱匠为伍?”王溥让李中易给噎得不行,喘着粗气,极力反对。
李谷装作苦想的模样,一直没吭声,不愧是一代官场的老油条。
“老范,你怎么看?”柴荣不动声色的问范质的意见。
范质却是在场三相之中,最为难的一个,身为首相,他有义务配合好柴荣倾力北伐,统一天下的基本国策。
可是,身为士大夫阶层的顶尖代表人物,他又对李中易的“谬论”,极为不满。
“陛下,臣从未听闻过工匠为官之异事。不过,事急从权,如果李某能够及时的督造出两百万支上等箭支,臣以为不妨一试。”范质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厉声说,“假如,到期无法完成造箭的计划,须重重的治李某欺君之罪。”
李中易暗暗佩服范质的老辣,正反两方面的话,都让他给说光了,而且面面俱到,令人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准了。”柴荣果断出手,平息了现场的争论,在他看来,和北伐大业相比,别的都是小节。
柴荣本身当过粮商,而且从小跟在养父郭威的身边,也算是出自于将门,脑子里对于士大夫的条条框框,也没有宋朝的皇帝那么尊重。
“李无咎,你的要求朕都准了,如果到时候出了岔子,你这破虏军都监也不要当了,替朕养马去。”柴荣一锤定音,决定了对李中易可能的惩罚措施。
王溥尽管心有不甘,可是,公然推翻柴荣的决断,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范质瞥了眼李中易,又看了看柴荣,他心想,陛下以前对臣子,可不是这么温和的态度啊?
李中易嘴角微微的一翘,只要不答应老子的条件,那就另请高明吧!
儒家确实有好的东西,比如说,对于温良恭俭让,等道德方面的自我修养和追求。
可是,“独尊儒术”就非常不对头了。由于儒门士大夫阶层,长期垄断着教育权和任官权,并且在小圈子里钻研所谓的经典,异常排斥科学理论及技术的传播,导致百家齐喑,大家一起愚昧。
“独尊儒术”,严重束缚了精英阶层对于科学技术的探索与支持,一直是李中易心目中最大的毒瘤。
嘿嘿,走着瞧,今天撬开了一个小裂缝,明日再砸出一小口子,慢慢来,不着急!
“臣奉诏。”李中易心里有底,一旦给了工匠们做官的机会,哪怕仅仅是虚的文散官,也必将对大周的军器生产,科技创新,产生极大的正面影响。
“老范,你回去后,召集三司衙门的各官,传朕的话,谁敢暗中搞鬼名堂,耽误了箭支的储备,朕不怕手上沾满他全家的血。”柴荣决然的撂下这句血腥味十足的威胁。
李中易暗暗点头,柴荣的这个口诏,来得异常之及时,等于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当然了,李中易捏准了柴荣想北伐的雄心壮志,如果不趁机夹带一点他的私货,那他还是李中易么?
李中易回到家中,按照往常的习惯,去薛夫人的房内请安。
到了薛夫人的门外,李中易隐隐听见薛夫人的哭声,他不由暗暗一叹,万恶的封建皇权害死人呐。
李中易刚停下脚步,就听见了李达和的训斥声:“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陛下如此厚爱咱们家的甜丫,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啊,别人家想都想不到的莫大恩宠呢。”
“哼,你只管哭吧,哭得再大声一点,咱们全家人距离满门抄斩,也就不远了。”
“老爷,我们的甜丫才刚刚满月呢,妾身实在是舍不得啊。”
“愚蠢之极!甜丫还这么小,根本不到学规矩的时候,怎么可能现在就送进宫里呢?”
“啪!”室内传来李达和拍桌子的声音,这还是李中易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许再哭了,应该大笑才对。咱们到了这大周国后,老夫没有睡过一天的囫囵觉啊,整日里战战兢兢,难以自安。现在好了,咱们家居然和皇家结了亲,此乃天大的喜事啊。哈哈,老夫再也不担心了。将来,二郎和三郎在珍哥儿的提携之下,肯定能谋个好前程。”
听了李达和那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李中易明显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思维模式的巨大鸿沟!
李中易进屋的时候,看见薛夫人紧紧的将甜丫抱在怀中,死活不肯撒手。
“珍哥儿,你去求求陛下,放过我们甜丫吧。”薛夫人见了李中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哗哗的往外淌。
“无理取闹。”李达和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拍桌子。
李中易微微一叹,说:“阿娘,皇命难违啊,孩儿也没有任何办法。”
李达和说的没错,薛夫人如果继续闹下去,惹恼了一直紧盯着李家的柴荣,反而要出大事。
与其拉拉扯扯的搅不清楚,李中易认为,不如干脆打消薛夫人的念想,尽管现实很残酷。
不过,甜丫即使将来要嫁给柴宗训,那也至少是十五岁及竿以后的事情了,柴荣有可能活那么久?
换句话说,只要李中易到时候势力壮大起来,要想翻云覆雨,推翻前议,还不是由着他自己的心意么?
归根到底,庙堂实力论,谁的胳膊更粗,武力更强悍,谁就是大爷。
朱温靠武力灭了唐朝,郭威靠军队灭了后汉,赵匡胤靠十万禁军篡了柴家的天下。
有枪就是草头王!
尊贵如首相范质者,由于手头没掌握住枪杆子,哪怕心里再有不甘,面对赵老二的武力威胁,也只得乖乖的就范,俯首称臣。
如今,李中易的一只小手指,已经摸到了枪杆子的尾巴,正是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闪失。
“阿娘,您就放心的养育甜丫成人。”李中易不可能揭开谜底,只能陪着笑脸,安抚住薛夫人。
薛夫人没见过大世面,低声哭了一阵子,在李中易的安慰下,她也知道事不可为,只得无奈的收住了泪。
“唉,珍哥儿,我没想过那么多的好处,只指望着养大甜丫和宝哥儿,一家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薛夫人叹了口气,将脸颊贴在甜丫的小脸上,母女亲情怎么都挡不住。
李中易又安抚了一阵薛夫人,哄着她上床歇下之后,这才跟着李达和一起去了书房。
“珍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娘她也太不懂事了。”李达和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李中易心里明白,李达和绝不是卖女求荣的人,他考虑的是,有女入了皇家的无上荣光。
亲生女儿被贵妃收为义女,对于习惯了艺卖帝王家的封建士大夫们来说,尤其是中下层士大夫,都会觉得非常的荣耀。
这是个古老的观念问题,李中易不想纠正,也难以纠正李达和的这种看法!
“阿爷,甜丫还小,很多事情,远未到最终定论的时候,孩儿也说不太清楚。”李中易藏在心里的秘密,和谁都不可能说,只得含糊其词的打了个太极拳。
李达和叹了口气,说:“为父知道你一个人支撑家业,异常之艰难。元娘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获得了陛下和贵妃的欢心呢?咳,还不是因为朝廷要重用你,又怕你有二心,让你有个依托罢了。”
这李达和虽然平时话很少,毕竟在后蜀的时候久走宫廷,知道皇家的一些内幕,显然也是个明白人!
李中易略微一想,还真是李达和说的这么回事,柴荣既要重用他,又利用儿女亲情来羁縻他,再安排了符昭信予以牵制,三管其下,非常有效。
至少,因为李家元娘,也就是甜丫的关系,李中易天然就要和柴宗训亲近许多。
等李中易回到三司胄案,大家对他的态度,全都变得异常的恭顺。
李中易马不停蹄的去了造箭坊,把都押衙等人都召集到一块。
“诸位,陛下命本官全权负责造箭的所有事宜,务必要在半年内造出两百万支箭。”李中易开宗明义,讲清楚了柴荣的要求,“如果觉得有困难的,等会可以私下里找本官申请退出,本官会安排去弓弩坊或是铁案。”
李中易心里有数,没人会傻到当面提出退出的地步,于是径直往下说:“陛下赐下三十份空白敕牒,凡是有功之人,本官直接填写姓名,就可一步登天,成为朝廷品官。”
“呀……”
“啊……”
整个场内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大家都难以置信的盯在李中易的脸上。
这些都押衙,班头等人,头衔说起来好听,实际上,都是未入流的小吏而已。
小吏要想成为入流的官员,在运气好的前提下,至少需要三十几年的磨堪转迁,才有可能,也仅仅是可能罢了。
因为,这个时代成年男子的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老百姓随便发个高烧,得个重感冒,或是染上风寒,随时随地都可能丢掉小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