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深深的看了眼李中易,然后迈开脚步,缓缓的走向操练场正中的教阅台。
次相李谷,一边跟着柴荣的脚步往前走,一边悄悄的四下张望。他发现,列队而立的将士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的抿紧嘴唇,两眼平视前方,绝无一人扭头偷看他们。
李谷心里的震撼,简直难以用语言去形容。身为当朝宰相,李谷熟知人性。
喜欢看热闹乃是天性,这些将士们却对他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外人视若不见,其中的艰难,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张永德越往前走,越觉得心里发毛,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注意到,所有列队而立的将士们,衣甲整齐,军器完备,无论是刀枪还是弓弩,都摆放在了最适合随时进攻的位置。
身为宿将的张永德心里很清楚,黑暗之中,别说衣甲整齐,就算是把刀枪弓弩都随身带着集结,已经是了不得的精锐。
李重进心里憋了一口闷气,他突然走到一个士兵的面前,猛的用手推了他一把。
那名士兵促不及防之下,整个身子歪向了一旁,撞到了同袍的身上。
李重进原本以为,突然撞在一起的两个人,至少会发出惊叫声。可惜的是,现场居然鸦雀无声,既没有尖叫声,也没有说话声。
更让李重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周的士兵们居然纹丝不动,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士兵撞到了一块儿,却没有任何人主动去扶。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象标枪一样,站得笔直,两眼平视着前方,旁若无人。
连吸了数口凉气之后,李重进不由自主想的想到了一个词汇:不动如山!
众人登上高高的教阅台之后,在火光的映照下,对于整个大营的情况,看得就更加的清楚。
张永德惊讶的发觉,台下耸立着无数整齐的方阵,就象是刀切过的豆腐块一般,万众如一人!
火把的光亮,照到如林的枪尖之上,反射出来的耀眼光芒,晃得王溥的一双老眼,时不时的就要眨几下。
见柴荣的目光不经意的投到他的身上,李中易深吸了口气,猛的提高声调,大声下令,“全体都有,立正!”
“啪!”三军将士们挺直了胸膛,上身纹丝不动,脚后跟紧紧的碰在了一起,整个操练场的上空,立时回荡起巨大的响声。
范质眯起两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现场的动静,他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明白。在范质的正前方,纵列的一排将士,仿佛是同一个人一般,即使在做动作的过程中间,依然保持着一条直线。
“陛下亲临,诸军拜迎!”李中易厉声大吼了一嗓子。
“哗。”的一声,台下原本站得笔直的所有人,仿佛波浪一般,顿时矮下去半截,齐声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仙福永享,寿于天齐!”
“吾皇战无不胜,一统天下!”
“臣等誓死效忠吾皇,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万人同声呐喊,直冲九宵,那整齐如一人,咄咄逼人的气势,以排山倒海之势,势不可当的扑入众人耳内,令人不免心抖肝颤!
柴荣冷冷的盯着李中易,瞅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都是你教的?”
李中易拱手说:“回陛下,将士们读书明理,知道忠君爱国,乃是发自内心的呐喊,微臣不过是加以引导罢了。”
“哼,马屁精!”柴荣冷冷的闷哼出声,非但没有表扬李中易,反而当众大加斥责。
李中易却象没事人一样,低着脑袋,躬身听训,压根就没有委屈辩解的半点意思。
次相李谷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不由暗暗一叹,李某人这哪里是接受斥责啊?简直比封了侯,还要占便宜啊!
王溥偷偷摇头,柴荣的脾气,他这个近臣,可谓是了如指掌。打是亲,骂才是爱啊,李中易当众挨了骂,嘿嘿,距离升官已经为时不远了!
首相范质的比较与众不同,他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留在张永德和李重进的身上。
只见,张永德表情木然,浑然没有往日的飞扬神采。
再看李重进,这家伙的脸色一团漆黑,嘴唇微微的颤动着,紧紧的握住双拳,好象是和谁在暗中叫劲一般。
可是,不断小幅挪动的双脚,却暴露出了李重进此时此刻,紧张至极的情绪。
范质收回视线,目光掠过李中易身上的时候,不由微微一笑。陛下掌握了一把还未出鞘,就已眩目之极的利刃,帝位必将坐得更稳。
君王一旦拔刃在手,心怀不轨的宵小们,岂能不担忧,又怎能不胆寒?
只是,利刃都有两面性,搞不好也会自伤啊,我的陛下?
“解散吧。”柴荣淡淡的下令,李中易听命行事,解散了队伍,让大家继续回营读书。
李谷发现,破虏军集结的时候,整齐划一,解散的时候,也是井然有序。
将士们并有嘈杂的四散而去,他们在各自的长官带领下,从整个队列的两边开始,列队依次回营。
身侧的队伍没有撤空,中间的士兵们依然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显而易见,破虏军拥有良好的训练水准,和铁一般的纪律性。
“抱一,朕若有如此的十万兵马,可破契丹否?”柴荣忽然扭头笑问张永德。
张永德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答说:“必可直捣上京,擒下虏酋。”
“哈哈,好你个张抱一,居然也学会了拍朕的马屁?”柴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永德的身子,越躬越低,态度异常“诚恳”的说:“陛下,有此铁军在侧,微臣现在倒觉得,北伐大有可为。”
王溥听了此话,心里哪能不明白呢,柴荣领着张永德漏夜来看破虏军,就是想利用鼎盛的军威警告他,不要继续反对北伐。
李重进见柴荣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略微犹豫了下,回答说:“臣附议。”
两大主要对手纷纷低头,柴荣的心情很不错,吩咐李中易,要去他的大帐里边看看。
于是,朝中的重臣们跟在柴荣的身后,缓步走进了李中易的大帐。
柴荣抬眼就见了一幅巨型军用地图,他走到地图跟前,详细的打量了一阵,淡淡的说:“无咎有心了。”
知兵的张永德此时也看清楚了,按照地图上的地名标注,这幅地图显然就是开封城北岸,陈前驿附近的军事地形图。
柴荣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小红x,问李中易:“这指的是水井?”
李中易躬身答道:“陛下圣明。”他暗暗心惊,柴荣的军事素养,可不是盖的,居然一眼就看出那是水井。
王溥不懂军事,对军用地图也没啥兴趣,他的目光在帐内四处流转,最终,视定在了书案上的一本小册子之上。
王溥不动声的走过去,拿起小册子,上书三个大字《三字经》。王溥信手翻了翻小册子,眼前不由一亮,只见上面写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无咎真乃能文能武之奇才也,臣恭贺陛下,得此英才相助,北伐大业必可一战功成。”王溥当即将小册子,呈到柴荣的面前。
李谷不动声色的看着王溥的背影,他心想,这个王溥,王齐物,看似夸奖李中易有大才,实际上是在暗中上眼药。
咳,这李中易能文能武,还是盖世奇才,君王一旦起了猜忌之心,晚上睡得着觉?
范质瞟了眼王溥,心里暗暗一叹,王齐物确实有实干之才,只可惜,为人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比他强。
柴荣接过《三字经》,从头翻到尾,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将小册子塞进了大袖之中。
李中易见柴荣将还未完工的《三字经》收了去,心里就有些奇怪,这是要干嘛?
柴荣始终没做声,只是摸着下巴欣赏着大幅的地图,李中易藏着心事,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为妙,否则心下难安。
“陛下,臣想请几天假,家里有点那个……急事。”李中易心里也不摸底,只得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请求。
“嗯,你那小妾快生了,是吧?”柴荣一语道破天机,李中易只得陪着笑脸,解释说,“臣略通医术,那小妾怀的又很可能是长子,这个难免……”
“难免有些挂念?”柴荣冷冷的盯着李中易,李中易知道皇帝没生气,就大着胆子,陪着笑脸说,“臣是个俗人,难免有些那个……小家子气。”
“哼,儿女情长,乃使英雄气短。”柴荣闷闷的哼哼了一声,就在李中易觉得快要没希望的时候,柴荣突然松了口,“没出息的东西,给你半个月假。”
李中易心中大喜,连连作揖,笑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范质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李中易,李中易笑得很开心,显然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李无咎啊,李无咎,你知道么,你的无心之举,倒很可能躲过了今上的猜疑?
李中易的一大家子,都在开封城内,李中易越是儿女情长,顾念亲情的人,柴荣对他就越会放心。
与此相反,如果李中易是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家伙,柴荣就要认真考虑考虑,是不是当即夺去李中易手头的兵权?
“没出息!”柴荣给了李中易一个冷脸,转身踱出大帐,再不理他。
李中易乐呵呵地跟在柴荣的身后,仿佛刚才挨骂的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外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