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不长,开头大致简述了一番,郭威和柴荣的丰功伟绩,然后就转入正题,其中最重要的意思便是: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若有那么个万一,则皇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
就在这时,忽然一位雪衣女子,从殿后闯了进来,大声呼喊道:“皇兄,皇兄……”
柴荣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来人,面露不舍之色,柔声唤道:“玉娘子,皇兄答应你了,以后莫在怨恨于我。”
柴玉娘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快步扑到龙床跟前,抱着柴荣的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玉娘,你……”符皇后见柴荣喘气都很困难,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喝斥柴玉娘。
柴玉娘仿佛没听见符皇后的暗示一般,紧紧的抱住柴荣的胳膊,泣道:“我只要皇兄好好儿的……”
柴荣的脸色,逐渐灰暗了下去,异常吃力的抚摸着柴玉娘髻上的青丝,喘着粗气说:“帮你皇嫂照看好六哥儿。”
柴玉娘虽然单纯,其实非常聪明,眼见着柴荣快不行了,她赶忙扭头叫唤李中易,“李无咎,你还楞着干嘛,快点过来,替我皇兄瞧病。”
符皇后冷冷的瞪着,从后排起身的李中易,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信不过李中易的意思。
这个节骨眼上,李中易毫不迟疑的站到了柴玉娘的一边,既然柴玉娘已经成了他的正室娘子,自家的老婆,这胳膊肘无论如何,都会朝内拐。
李中易快步走到龙床边,探手搭在柴荣的左腕脉上,吓,情况糟糕透顶!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李中易的一颗心,依然砰砰直跳,准确的说,柴荣的大限已至,如果不用针灸,必定活不过一刻钟。
问题是,李中易心里明白,柴荣必定还有话,交待韩通和赵老二等一干心腹武臣。
“快取银针来。”李中易不及多想,断然吩咐了下去。
可是,殿内的大小内侍以及宫女们,都只当没听见似的,大家都拿眼瞅着符皇后,等待着她的指令。
柴玉娘对李中易的信任感,那绝对是超乎寻常的强悍,她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将身边傻站着的一个内侍踢倒在地。
“狗奴才,你莫非想害死我的皇兄不成?”伶牙俐齿的柴玉娘,张嘴就给地上的内侍扣上了根本戴不得的大帽子。
符皇后听得很清楚,柴玉娘明着骂小内侍,实际上,她那是在指桑骂槐呢。
“去取银针来。”符皇后毕竟不是常人,她虽然十分厌恶李中易,却也知道,李中易的一手针灸手艺,堪称独门绝活。
符皇后发了话,有个机灵的小内侍,赶紧跑到御医们待着的隔壁偏殿,找来针盒,快步跑了回来。
柴荣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李中易顾不得说话,直接取针在手,在柴荣的人中,以及耳后诸穴,反复的扎、揉、搓、捻。
不大的工夫,柴荣悠然醒来,双眼空茫的看了好一阵子,瞳孔这才慢慢的聚上焦。
“皇兄,您还有什么话,赶紧吩咐吧。”柴玉娘强忍着盈眶的热泪,急切的盯在柴荣的脸上。
“一共三份诏书,刚才一份是给相公们的,还有一份给帅臣们,最后一份给群臣。”柴荣颤声完整的说出了他的心意,“叫帅臣们都进来吧。”
范质接了柴荣的眼色,急忙起身,领着朝中八相,离开了寝宫,至偏殿等候。
李中易出门的时候,迎面看见,赵匡胤、韩通、石守信等军中重将,依次排开,急匆匆的跟着内侍走上台阶。
嗯,皇帝要见将军们,必定暗中有所嘱托,李中易为了避嫌,没敢停下脚步,直接跟着班次走人。
就在李中易转身的一刹那间,赵匡胤那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在李中易的身上,完整的绕了一圈。
将军们已经进宫很久了,李中易并不清楚,柴荣要给武将们留下什么样的遗言。但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主少国疑,臣心浮动的大变局时代,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范质确实是个难得的宰相,只可惜,此公太喜欢揽权,并不擅长分权力的蛋糕。
符皇后此前一直是个深宫妇人,根本就没有驾驭群臣的任何经验,有可能驾驭整个帝国的前进之舵么?
坐进偏殿之后,李中易眯起两眼,盯着手里的茶盏,心里盘算的却是,赵普会不会提前动手?
如果,按照历史的进程,赵老二会在被贬出京城之后,伙同赵老三和义社十兄弟,一起篡了柴家的江山。
现在,由于李中易的从天而降,历史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明确的前景,反而变得混沌不清。
突然,皇帝的寝宫那边,传出震耳欲聋的哭声,范质豁的站起身子,快步朝外面跑去。
说句心里话,李中易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范质如此失态。
不过也是,柴荣也许有些对不住李中易,对不住赵老二,却绝对信任范质。
政事堂首相的高位,那可是绝对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二号宝座,范质一坐上去,便是五年多,地位之稳固,令人发指。
所以,柴荣的驾崩,对范质的影响其实是最大的。李中易亲眼目睹,范质掩面大哭,脚步踉跄的冲出殿门。
惊天动地的哭声,钟鼓楼那边,一声接着一声的丧钟声,向天下人昭告了一个事实:帝国的老主人,升天了!
柴荣登基六载,确实有大恩惠于天下人,轻徭薄赋,精兵简政,草民们不仅分得田地,更获得了珍贵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一时间,宫里宫外,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声,令人心下彻然。
今上走了,走得异常之早,也肯定走得不甘心。但是,他毕竟还是登了天,无法带走半片云彩。
陛下走了,钟鼓齐鸣,群臣也都纷纷换上丧服,慌忙出门,跪满了整个皇宫门前。
帝国的老主人走了,新天子即将登基,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至理名言,做臣子的不可能不担心既得利益,以及未来的前程。
偏偏,皇太子不过是几岁小娃儿罢了,他有可能坐稳父祖留下来的万里大好河山么?
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范质见符皇后哭得死去活来,连封城的命令都没有下达,他不由心中大急,赶忙招手唤过一名内侍,厉声命他去转告符皇后,必须马上派兵,执行最严厉的封城令。
太祖高皇帝驾崩的时候,范质已经经历过一次类似的场景,处理起来自是驾轻就熟。
哭得昏天黑地的符皇后,听了内侍的传话之后,猛然惊醒,她的男人死了,这就意味着,整个帝国的顶梁柱,已经彻底的塌了。
万一有野心家,想趁如今的混乱局面,浑水摸鱼,那就要出大事啊!
符皇后抹了把泪,当即叫来范质和枢密使袁彦,吩咐说:“速传军令,调禁军封城。”
袁彦本是陕西军阀,柴荣临终前,为了羁糜于他,故意赏了个枢密使的高位,以便就近控制。
所以,对于柴荣的驾崩,袁彦看似哀伤,其实心里乐开了花,他故意装傻的只是点头,绝不肯多说半个字。
可惜的是,范质却是为政的老手,他当即建议说:“娘娘,似乎应该派出捧圣控鹤军与虎翼军,一起维护京城的治安?”
符皇后虽然不懂为政之道,却也是绝对的聪明人,她被范质一点就透,立即意识到,控制京城军队,绝对不能出自任何一个武将的部下。
难怪柴荣以前常说,异论相搅,毋使众臣们,合而谋我!
经范质的提点,符皇后的思路大开,也更加的灵活的,当即下令说:“来人,去唤两位皇子过来。”
范质暗暗点头,符皇后的举一反三,令他极为满意。
柴荣走了之后,除了军队要控制好之外,便是对柴宗训即将接手的皇位,威胁最大的两位妃子的儿子。
秦妃和惠妃,皆是南唐中主献给柴荣的绝代美貌佳人,巧合的是,她们俩仅仅差了一个月,便分别产下了一位皇子。
略显讽刺的是,以贵妃之尊,统摄六宫的符皇后,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她的膝下,只有柴宗训这一个假子。
现任皇太子,柴宗训倒是异常乖巧,一直称符皇后为母后。实际上,嫡亲的姨母和外甥,血缘关系无论多么的近,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母子。
将来,符皇后崩后,柴宗训如果那时还在位,封诏里,绝对不可能出现,诞育今上,这四个字。
宫里宫外,一片哭声,符皇后在范质的协助下,哭一会儿灵,便去偏殿下几份诏命,倒是两不误。
李中易和其余诸相,全都闲得很,他们只能依次跪在柴荣的灵柩之前,放声大哭,深深的表达出对先帝的哀悼之情。
由于地位不同,韩通和赵匡胤按照规定的班次,跪到了诸位相公的后边。
李中易虽然没有回头,却凭直觉感受到,韩通确实哭得很伤心,撕心裂肺,哭天抢地。
赵匡胤的哭声,却像是小猫儿,死了亲娘一般,闷闷的,活像打雷。
其实,哭灵,真心是门技术活,李中易亲眼所见,动了真感情的宫女和内侍,有不少都哭昏了过去。
李中易起初没有掌握到诀窍,哭得太过大声,结果,不大的工夫,便把嗓子给哭哑了!
宰相的地位毕竟不同,好几个和李中易一样,哭坏了嗓子的相公,都被内侍们赶忙搀进了偏殿。
至于,武臣身份的韩通和赵老二,则没有这么好运了,他们一直跪在灵前,嚎啕大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