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山带来的卷宗特别的多,即使他已经详细的列出了节略,李中易依然花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把手头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毕。
做地方官,和做宰相大不相同,地方官主要是牧民,宰相则是牧官。
说是牧民之官,其实,绝大部分地方官,几乎很少接触到纯正的老百姓,除非是微服私访。
从秦代以来,地方官主要是替朝廷管理,地方上的乡绅或是豪门。
但是,防止地方独大的流官制度,和几乎固定不变的吏目制度,原本就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
更重要的是,皇权不下县的乡绅制度,让三年一轮换的流官们,基本上被吏目们架空了实权。
因为,流官三年一换,吏目们却是本乡本土的乡亲,怎敢得罪在本地盘根错节的乡绅呢?
其结果往往是,吏目们勾结乡绅和土豪,一起哄骗朝廷派来的流官。
由于,科举选官,只考试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这些不通俗务的文士流官,基本上无力反击地方势力的制约,甚至被迫同流合污。
科举制度之下,往往还是富豪或是权贵之家,才可能供得读书的子弟。真正的赤贫之家,谁有那个闲工夫,空出一个装劳力,不仅不能养家糊口,反而要多掏许多的笔墨纸砚钱呢?
这也正是,红楼梦里,刚入官场、不懂俗务的贾雨村,被小沙弥端出的护官符,给吓住的原因之一。
李中易对于这些弊端,了如指掌,只是,他现在没有掌握至高无上的实权,暂时隐忍罢了。
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右厅推官何重江来到二堂门前,请求李中易接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李中易得知消息后,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这何某人乃是众所周知的范质门下走狗。
何重江此时此刻,跑来求见李中易,其目的不问可知,必定是为了谢昌镜而来。
李中易扭头问刘金山:“那谢某人招供了么?”并没有马上接见何重江。
刘金山撇了撇嘴,说:“谢昌镜的嘴巴挺硬,不过,那十几名歌姬,全都招供了。”
李中易点点头,吩咐说:“抽调老刑名,务必今日之内,问出口供,并亲自画押。”
不管李中易最终和范质是否妥协,该拿到手的证据,必须及时的捏在手上。
谢昌镜是当朝伯爵,李中易自然不可能对他动刑,否则,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不过,和谢昌镜一起玩乐的官员和文士,就没有那么便宜了。开封府内,多的是专门撬开罪犯嘴巴的高手,其中,就包括刘金山信得过府衙三班皂役副都头。
李中易一向遵循一个原则,专业的事情,让专业人士去做,他只需要下达命令,然后平静的等结果,也就是了。
刘金山见李中易,一直没提接见何重江的事情,心里也就明白了,李相爷这是故意摆脸,。成心要给范相公难堪。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在这开封府内,大权在握的李中易,便是一条超级强悍的地头蛇。
如果,李中易成心要硬抗下去,哪怕范质是首相,也拿他没有太多的好办法。
更何况,李中易虽然在政事堂内没实权,只要他想说话,完全可以把整件丑事摊开来,请相公们一起理论理论。
嘿嘿,范相公抓住大权,就舍不得放手,政事堂内的其余诸相,岂能不借此机会,替自家这一派系,大捞好处?
刘金山站在范质的角度上,替这位首相考虑,也不得不承认,和李中易一人妥协,其难度总要胜过同时摆平七位相公。
问题是,刘金山从李中易的反应来看,显然,并没有把范首相的信使,放在眼里。
嘿嘿,谢昌镜在手,范质就算是再不满意,也拿李中易没招。
啥叫投鼠忌器?范首相如今的处境,就是这个样子,进退两难,软不得,硬更难办,难呐!
刘金山早在投奔李中易之前,就一直暗中默默的观察着李中易,李中易虽然好色,却从不缺钱花。
在官场上,不缺钱的人,就甚少把柄可抓,此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
另外,李中易虽然好色如命,可是,以他的身份,就算是纳一百个妾,也没敢多说半句话。
通俗点说,只要李中易不去作死的想造反,范质基本上拿他没招!
免去宰相之位?
开什么玩笑?先帝遗诏钦命的政事堂八相之一,别说范质,就算是符太后,也动不得李中易分毫。
先帝定下的身后政治格局,即使要改变,也只能等新君亲政之后,才好动手!
当然了,事无绝对,如果符太后和范质,实在忍受不住李中易的跋扈,也许会下毒手。
可问题是,没有确凿和光明正大的理由,随意处置了李中易,天下势必大乱,局面会乱到不可收拾。
朝廷的禁军虽强,可是,实力强大的藩镇,也绝对不在少数。随便都可以举出好几个强藩:张永德、李重进、李筠、府州折家、麟州杨家、灵州的郭怀、滑州的杨烈、大名府的符家,等等等。
江湖实力论,即使符太后铁了心要干掉李中易,也必须考虑几个很现实的问题:灵州郭怀和滑州杨烈,若是公开反叛,并且投靠了北汉的刘家(契丹),嘿嘿,内忧外患之下,柴家的江山,还坐得稳么?
李中易不是手无寸铁的儒生,而是百战百胜,手握大周第一精锐铁军的名帅。仅此一点,就足以迫使符太后和范质,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何重江就在外面,刘金山和他一向不睦,所以,刘金山嘴上没说啥,实际上,却故意不提出告辞离开。
李中易不管出于礼节,还是本心,都不可能把自己的门下赶走,却接待属于外人的何重江。
见李中易叫彩娇摆上棋枰,刘金山暗暗有些得意,李相公是个格外护短的人,替李相公卖命,他心甘情愿。
李中易和刘金山,一边吃茶、磕瓜子,一边下棋,何重江则口干舌燥的站在二堂门外,丢人现眼。
开封府衙的两位老大,待在一起,来找他们办事的官吏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俗话说得好,人言更畏,何重江在李中易门前罚站的消息,仿佛插上翅膀一样,不胫而走,眨眼间,就传遍了整座开封府衙。
李中易悠闲的拈起一只黑棋,轻轻的落在左下角的星位上,做了个劫,刘金山定神一看,居然是事关棋筋的死劫。
刘金山的额头开始冒汗,李中易则稳坐钓鱼台,嘿嘿,这个时代的围棋,其攻防的套路,还十分有限。
棋谱也大多老旧,李中易开局就是星小目,一下子就打了刘金山一个措手不及。
想当年,李中易从小学开始,就入了少年宫,成为颇具有实力的少年业余棋手。
等到李中易大学毕业的时候,棋艺已经修炼到了业余五段的水平。他的围棋水准,不敢说秒杀这个时代的国手,至少,完虐刘金山这个臭棋篓子,毫无疑问。
何重江在外面站得腿酸脚软,冷风嗖嗖的直往衣领里面灌,都一个多时辰了,热茶没喝上一口,点心更是妄想,他何尝吃过这种苦头?
偏偏,李中易不仅是当朝宰相,更是开封府的老大,何重江的顶头上司。
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随时随地可以主宰命运的李中易,何重江心里的怨气即使再大,也只得强行忍耐着,默默的站在二堂前,继续现眼。
一盘围棋终于下完,李中易大胜了十余子,刘金山担心被继续拖着下棋,丢死人,赶忙拱手说:“东翁,学生去去就来。”
李中易望着落荒而逃的刘金山,不由微微翘起嘴角,老刘同志一心投靠过来,既能吃苦耐劳,也确实有行政管理的才能。
尤为难得的是,刘金山脑子转得极快,对于李中易或明或暗的示意,往往很快就可以做到心领神会。
这么棒的好助手,上哪里去寻?
彩娇见李中易心情很不错,就凑过来,小声说:“爷,您好几日没亲过奴家啦。”
李中易轻舒猿臂,搂住彩娇的小蛮腰,柔声说:“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值此国丧期间,我理应替先帝尽一份心意。”
彩娇吐了吐小香舌,俏皮的说:“奴家还以为,爷不喜欢人家了呢,唉,白白担心了好几日。”
李中易笑道:“傻孩子,爷很喜欢你,并且希望你一直和现在一样的性格。”
彩娇皱紧秀眉,嘟起红唇,小声说:“奴家知道自己很傻,爷就喜欢我这种傻瓜。”
充满着天真烂漫的话语,令李中易差点笑出了声,这丫头其实说的没错。
李中易身为男人,老李家的顶梁柱,在外面拼死打拼,不就是为了家族兴旺,国家强盛么?
不管是那个时代,做男人的,都异常辛苦。李中易之所以,格外的宠爱彩娇,就是喜欢她那有啥说啥,没有多少算计,不遮不掩的好性格。
李中易在外面,勾心斗角,玩得令人生腻味,回到家中,确实不想继续动脑筋,琢磨这个,琢磨那个。
彩娇正好投了李中易的眼缘,比她的两个姊姊,要得宠无数倍。
李中易安抚了彩娇一番,这才淡淡的吩咐说:“唤何某人进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