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介绍完毕军情之后,李家军中的将领们,纷纷挤到军用沙盘或是舆图旁边,指指点点的大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折从阮以前也听说过,李家军的军议一般分为三个阶段,其一曰:学堂,其二曰:农村集市,最后是一言堂。
杨烈刚才把军情详细的摆了出来,折从阮听得津津有味,暗暗感慨不已:细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啊!
折云水也听傻了眼,杨烈介绍的军情之中,居然细化到了,连某村有几口水井,都给涵盖了进去,李家军这是要干嘛?
李中易含笑坐在帅椅之上,眯起两眼,侧耳倾听部下们,仿佛几千只鸭子一般,彼此之间唇枪舌剑,吵得不亦乐乎。
军队,原本就是最不讲究皿煮的地方,但这并不影响决策之前的集思广益。
老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家军参议司的参议们,虽然个个精明强干,但毕竟不是超算电脑,难免有些考虑不周的地方。
为了提高作战效率,李中易一直以来,都采取的是,参议司提供作战基本要素和可能的方案,将领们一起商议,大家可以吵得天昏地暗,而不需要承担半点责任。
不管,参议司和将领们最终能否达成共识,李中易作出拍板的决断之后,即使是争议也只能私下里保留。
此所谓,军令下达之后,谁都不允许继续说三道四,只能无条件坚决执行。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在李家军中,掉脑袋的重罪,其实非常之少,很多轻微违反军法的行为,都是用军棍狠狠的揍屁股。
所谓七十二斩的大周军规,早就被李中易改得面目全非,变成了一纸空文。
真要执行七十二斩的话,咳,羽林右卫的将士们,估计都会被杀光了!
原本就不具有可行性的严苛军法,李中易自然是一改到底,取而代之的是:扒了裤子,打军棍!
折从阮有趣的望着,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的李家军将领们,默默的放下手中的茶盏。
眼前仿佛菜园门一般的场景,让折老令公联想起折赛花书信中的一句话:此诚前所未见之新气象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折从阮下意识的扭头看向站得毕恭毕敬的折家儿郎们,他不由暗暗一叹,还未开战已分胜负啊!
大约两个多时辰之后,李家军的将领们,吵完了。他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夜间偷袭围困在洺州城外的契丹人,这么干的收益最大损失最小;另一派则主张,正面击败契丹人的军阵,让整个大周的北地,都知道李家军的强盛!
折从阮心中暗惊,李家军啥时候强悍到,可以和三万多契丹人正面决战的程度了?
李中易不动声色瞟了眼杨烈,淡淡的问他:“白行,你意如何?”
杨烈拱手朗声答道:“敌众我寡,不如剪除部分羽翼之后,再与耶律休哥的皮室军决战!”
刘贺扬见李中易的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他当即出列,拱手说:“以我军之实力,完全可以正面击败洺州之敌,则关门打狗之势,必成!”
李中易微微一笑,刘贺扬这些年的官场混下来,也成了个老油条。这刘贺扬打的什么鬼主意,李中易这种老辣异常的政客,岂能不知?
只不过,若是在洺州正面大破契丹人,肯定会惊动耶律休哥。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是统帅着一万多头恶狼的契丹第一名将呢?
可想而知,契丹人一旦在洺州正面惨败,耶律休哥为了确保退路安全,一定会在大周国内的腹地,搅起无数的腥风血雨。
换句话说,刘贺扬其实是想借助于耶律休哥的势力,扫荡中原的文官和缙绅集团,从而为李中易将来的收拾残局,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从利益角度来说,刘贺扬是完全站在李中易这一边,以这个时代的观念来说,也无可厚非。
只是,李中易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国家和民族的意识,极其强烈。
堂堂中华文明,泱泱****上邦的子民,任由契丹人践踏,这实在是超出李中易的接受范围之外。
折从阮一直没开腔说话,此次出兵,他们折家军不过是来助战的友军罢了,客随主便,只需要尽全力配合即可,没必要多说废话。
杨烈叹了口气,反问刘贺扬:“洪光,你想过没有,中原百姓若是伤亡惨重,大家会怎么看待老师他老人家呢?”
刘贺扬冷冷的一笑,说:“大破大立,欲立先破,不破不立!”
折从阮有趣的望着刘贺扬,据他所知,这个姓刘的,原本不是李中易的嫡系人马,属于半道加入李家军的将领。
如今,刘贺扬的立场,显然完全站到了李中易这边,可想而知,他在李家军中,混得还真不赖。
折家军的掌权派,几乎是清一色的折家将,本质上,还是家族卫队。
李家军则不同,除了河池乡军出身的蜀国旧部之外,天南海北的将领,非常之多,而且还大多掌了权。
折从阮读史颇多,他心里很有数,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用人必须不拘一格,要有容人的大胸襟。
“花娘,肚子一定要争气啊,你若是产下男婴,对我整个折家……”折从阮的思绪渐渐飘了开去。
李云潇一直默默的观察着折从阮,虽然折从阮的面色平静如水,可是,直觉告诉他,折老令公走神了!
很多时候,李中易一人独处的时候,也经常走神,然后说一些李云潇听不懂的怪话。
对于怎么排兵布阵,李云潇并不是特别担心,有参议司和众位将领的集思广益,再加上李中易的决断魄力,他只需要护好李中易便可。
李云潇现在比较头疼的是,费媚娘待他如兄弟,唐蜀衣视他如手足,这且罢了,如今李家后宅之中,地位最高的女人——折赛花,一直张罗着替他续弦。
几个月前,李云潇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由于蜀主孟昶派兵北进,配合契丹人进攻大周,结果李云潇的老家遭了兵灾。
李云潇的娘子,为了不被乱军侮辱,跳井自杀了。他的亲娘倒是在孙子的背负下,躲进大山里,逃过了一劫。
李中易以前总是想接李云潇的全家人,来开封城享福,可是,李云潇的娘亲,难离故土,总是找理由不想背井离乡。
谁曾想,竟然遭此惨祸,李云潇那段时间的情绪,异常之低落。
李家后宅的女人们,得知消息之后,对李云潇关怀备至,不仅嘘寒问暖,还频频打发侍女给他送吃食和衣物。
跟随在李中易身边的时间越久,李云潇的脑子越清醒,即便是李家主母的恩赐,也不是随意就可以接受的。
换句话说,李云潇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李中易!
李云潇借着和李中易闲谈的机会,拐着弯的把苦恼说了出来,他记得很清楚,李中易当时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好得很,那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听不懂李中易的话外音,李云潇却品出了其中的不言之秘:拖下去!
大宅门内是非多,就算是精明如李中易者,对于家宅之事,很多时候也都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装糊涂!
李云潇本是粗人一个,硬生生被李家后宅的女人们,给逼成了左右逢源的人精。
和上阵杀敌相比,要把李家的各位主母们全都敷衍好,简直比登天还难。
折从阮走了神,李云潇扭头看向折家将们,却见折云水正瞪大了眼珠子,瞅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李中易。
这是什么鬼?李云潇随即将视线挪到李中易的身上,却见他的主人,正伏在帅案上,用削好的铅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李云潇凑过去,探头一看,却见李云潇面前的白纸上,赫然写满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由于担心折云水看出了破绽,李云潇抓起帅案上的玉狮镇纸,轻轻的压在白纸的边沿。
李中易抬眼看了看李云潇,见他挤了挤眼,不由抿唇一笑,探手端盏喝茶,“女人啊,就是经不起惦记。”声如蚊吶,李云潇竖起耳朵也只听了个囫囵。
等刘贺扬陈述完毕之后,李中易含笑冲着折从阮拱手说:“儿郎们没礼貌,还请岳祖训诲。”
折从阮眯起两眼,略微思索片刻,笑问道:“大名府的契丹人,如何处置?”
李中易抿起嘴唇,轻声笑道:“岳祖果然高明,一言就道破了天机。”
折从阮嘿嘿一笑,说:“让符彦卿吃点苦头,无论对你,还是对我折家,仿佛都不是什么坏事啊?”
杨烈听得懂李中易和折从阮打的哑谜,他暗暗摇头不已,符太后在朝中死劲的折腾李中易,如今,风水瞬间转了过来,轮到李中易折腾符太后的娘家人。
站在杨烈的立场之上,自然希望符太后的娘家,越是衰弱,就越对未来的局势,极其有利。
军议完毕之后,李中易作出了决断,连夜进军,偷袭洺州城外的契丹人。
李中易起身之后,李云潇见折云水想挤过来,他手疾眼快的将李中易遗留在帅案上的那张白纸,提前抢到了手上,折叠好之后,塞进了怀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