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杜成,也就是杜贵太妃的生父,最近只要合上两眼,就会不断的做噩梦。
符太后当众训斥了杜贵太妃,杜成得知了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杜成原本不过是南面唐国的普通商人而已,因为闺女杜氏长得格外的俊俏,被唐国的国主相中,主动献给了大周的先帝柴荣,这才被恩封为安乐侯。
柴荣活着的时候,看在亲儿子曹王熙让的面子上,对杜家也还算是很不错,时不时动会有宫中的赏赐进门。
然而,自从先帝突然驾崩之后,杜家的日子就仿佛是王小二过年一般,一月不如一月。
过日子,居然可以用月来计算,可想而知,杜家的拮据到了何其严重的程度?
杜成现在只要一想起当初的懦弱,就必须悔断了肠子,那个时候,杜成或多或少对于曹王将来的继承大统,抱有几丝幻想。
有一次宫廷家宴的时候,柴荣偶然提及,想赏一个正经的差事给杜成的独子,安阳伯杜翰。
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谁教杜成当时的脑壳被门板夹了,居然鬼使神差的婉言谢绝了。
事后不久,柴荣便撒手人寰,山陵立时崩塌。随之而来的是,杜成的小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苦。
尤其是,当杜成得知他的亲闺女,以前的杜贵妃,如今的杜贵太妃,竟然当众被符太后训哭了之后,他那颗原本就没有多少承受力的小心脏,立时就不好了。
杜家世代经商,虽然家财尚可,杜成却是个读不进去四书五经的半文盲,只看得懂帐本。
不过,自从被恩封为安乐侯之后,杜成倒也见识过真正的顶级上流社会,是个什么样子。
换句话说,杜老侯爷虽然混不进去主流社会,有些以前始终想不明白的人和事,多少弄懂了一部分。
比如说,梁王宗训成了天子之后,在符太后的教唆下,他的那位曹王外孙的处境,就变得异常之尴尬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杜贵太妃挨了训斥之外,据传闻,曹王熙让甚至被他的天子兄长,亲手扇了一耳光。
这个坏消息对于杜家人来说,简直比天塌了还令人恐惧!
尽管只是隐隐约约的坊间传闻,在杜成很久无法进宫的情况下,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
杜成已是年过五旬之人,去日无多,他如今最惦记的就是,他如果死了,独生儿子杜翰显然已经没可能继承他的侯爵之位。
以前,杜贵太妃在宫里得宠的时候,也想帮杜翰谋个一官半职,只要事情能成,至少不需要再坐吃山空了嘛!
可是,这仅有的机会,竟被吃饱穿暖了猪油蒙了油的杜成,白白的浪费了!
基于同样的道理,杜家搬来开封之后,又是赁房子,又是四下里打点关系,早些年经商积攒的家底,大多挥霍一空,整个家宅正应了一句老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成了空架子!
杜成没有做官的本事,却有些一些经商的小聪明,可问题是,前些年先帝在世的时候,杜成的小算盘珠子打得哗啦直响,觉得经商太跌份了,不屑为之!
现在,杜成倒是想重操旧业,问题是,除非把家里的大房子卖了,否则,哪里来的足够本钱?
前些日子,杜成卖了祖传的几件古董和玩物,好容易凑足了敲门砖,想走通现任枢密使李谷的门路,帮儿子杜翰谋个军职,打算捞一点外水,补贴一下家用。
可是,中间人收了重礼之后,这眼看着都过去三个多月了,却至今杳无音信。可把杜老侯爷急得团团乱转,着急上火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侯爷,不好了,咱们家伯爷,让开封府的人,给抓走了!”
就在杜成神游天外之际,大管家面如土色的跑进来,禀报了一个更糟糕的坏消息。
“啊!”杜成眼前猛的一黑,整个人直打晃,如果不是大管家眼明手快,及时的将他扶住,只怕会一头栽到地上。
过了好半晌,杜成这才缓过劲来,有气无力的问正在替他捶胸敲背的大管家,“知道是什么事么?”
大管家苦丧着脸,说:“听说是当街调戏民妇,让那娘子的官人撞了个正着……”
杜成心里一急,差点就吐了血,好在大管家及时送上了一盏茶,这才帮他勉强压下了不断上涌的血气。
“快,快拿我的帖子去开封府,问一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杜成毕竟做侯爷已久,多少知道一点官面上的情况。
客观的说,杜贵太妃再不讨符太后的喜欢,她也终究是先帝的贵妃,曹王的生母,皇家的体面开封府多少要给一些的。
当然了,至于开封府愿意给安乐侯府多大的面子,还要看杜成舍得塞进去多少银钱了。
“快,快去把我的那个汉代的碟子,拿去当铺,多少换百十贯钱回来……”杜成心里肉疼得要命,好一阵唉声叹气。
所谓秦砖汉瓦,都是一些大路货罢了,真正值钱的是,汉代比较少见的翠玉碟!
这种翠玉碟子,杜成一共有四只,上次有个豪商想出高价买走,杜成硬是没舍得卖。
如今,家底已经空了,杜成为了独子的安危,即使再不乐意,也只得暂时将碟子拿出活当,等将来有了钱再赎回来。
过了几日,杜成当碟子的钱,花得一干二净,却依然没有从开封府中,打听到半分眉目出来。
杜成着急上火的,又是整宿整宿谁不着觉,眨眼的工夫,便病倒了,躺在榻上直哼哼,活脱脱将死之人的末世景象。
杜家都快完了,杜成哪怕再不想得罪符太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命大管家将他亲笔抄写的遗书,递进了宫里。
谁又能够料想得到,正是因为这封骇人听闻的遗书,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范质对宫里的消息,一向把持得极严,等到王溥从特殊的渠道得知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足有三个时辰。
“文素公,哈哈,我的文素,你可曾听说,杜贵太妃哭着喊着,披头散发的,毫无体统的公然闹到了皇太后的宫里?”王溥的脸上,露出了千年老妖狐一般的神秘诡笑。
李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扔掉酒杯,拍案而起,畅声吟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哈哈,或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杜侯啊,杜侯,你干得真漂亮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滑阳郡王李琼,也已经透过特殊的管道,大致掌握了一些内幕。
“嘿嘿,三郎啊,还真让李无咎料中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琼随即吩咐说:“三郎,你亲自走一遭,务必将这封书信,亲手交到左将明的手上。
同为托孤八相之一的魏仁浦,魏老相公,他因为身体不适,刚请了几天病假,并没有在政事堂值班,所以,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大早。
“啊……竟有此事?这……这成何体统啊?”魏老相公闻讯后,连连跌脚叹息,“家不和外人欺,宫内不和,只怕是亡……太后实在是糊涂了啊!”
历史上很多的着名事件,其实往往不是预先谋划好的,很多时候都是由突发的小事,基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逻辑,经过不断的联动和持续性的角力,最终的结果往往令人瞠目结舌!
历史,就在杜贵太妃大闹的那一刻起,产生了诸多惊人的连锁反应!
风将起,而局中人尚懵懂,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