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没有,李谷李相公的阖家老小,都被铜臭子给坑杀了?”
“唉,铜臭子实在是倒行逆施,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然,我听说,李谷勾结契丹人,甚至打算把太后和陛下都挟持去契丹国那边……”
“我的老天,全族几十口人呐……”
“据说是左子光那个心狠手毒的屠夫亲自动的手……”
李谷的全家老小,形同人间蒸发一般,从此消逝得无影无踪,已经成了京城里的热门的八卦话题。
京城里的消息灵通人士,大家都在传,李中易既不仁也不义,非圣明之主!
以李中易的耳目之灵通,他早就知道,外面正在乱传一气。左子光递上桌面的黑名单,足有几十人之多,而且,其中的许多人地位还不低。
如果,李中易想打压这些人的胡说,只需签个字即可。不出一天,左子光便会把这些人抓入缇骑司内的小黑牢。
不过,李中易并没有首肯左子光的捕拿请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行径,李中易以前也暗中骂过,并深为鄙视之。
除了家里有金矿,闲得发毛的官宦或是富裕家庭之外,一般不知道真相的老百姓,随口也就这么一骂罢了,哪里骂过哪里了结,属于典型的有口无心。
毕竟,居开封,大不易。普通老百姓,眼睛一睁开,就要操心养家糊口的大事,他们根本就没有太多工夫,去管那么多的闲事。
不过,李谷的全家被活埋的消息,被有心人刻意宣扬了出去之后,整个京师的官场,仿佛被扔了大黑弹一般,顿时就炸开了锅。
大军出征,原本最应该大捞特捞的衙门,诸如:枢密院、兵部、太仆寺、三司甲案和胄案、御马监以及军器监等部门,无论是长官还是胥吏们,一个个弹冠相庆,就等着发大财。
谁曾想,无论是李中易下达的军令,还是兵马调动,或者是辎重的筹集,都被原本李家军系统的总参议司、辎重司及帅府给彻底的垄断了。
这且罢了,就连原本属于三司衙门的甲案、胄案,乃至于弓弩院等核心军器部门,也都被李中易大笔一挥,整个的被划归军器监管辖了。
国防手工业,归于军器监这一个衙门管辖,就目前而言,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眼下的大周,无论是炼钢、炼铁,还是打制刀枪甲胄,全都要靠工匠们的双手去完成,属于纯粹的手工作坊式的国防工业。
李中易一直盘算着,使用水力锻机、水力鼓风机,以及焦炭炼钢,不过,那还需要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
集中力量确实可以办大事,不过,那需要方法对路子,否则,就会造成巨大的浪费。
如今的大周国防手工业之中,最大的难点,其实是采用煤炭为燃料,炼出来的铁,因为杂质太多,非常之脆,很难直接用兵器。
李中易以前对于炼钢没有任何研究,他只知道,用煤炭炼钢肯定是错误的路径,用焦炭炼钢才是光明大道。
问题是,怎样将煤炭变成焦炭,这就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进行反复的实验了。
比较幸运的是,军器监的好几位老工匠,都比较擅长反复锻打“百炼钢”的方法。具体的方法,一言以蔽之,在锻打炒揉生铁的过程中,不断的加木碳进去。
按照李中易的理解,这其实就是渗碳炼钢的一种特殊方法,可以大幅度提高钢料的硬度,而不至于太过薄脆。
攀登科技树,肯定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必须耐得住性子,忍受住寂寞。
尤其是最基础的材料科技,冶金核心配方的取得,没有几千几万次的反复摸索,根本不可能搞得出来。
以前,不管是军器监的工匠,还是三司工弩院里的工役,其实际社会地位、收入和政治待遇,实质上,和奴隶没有太大的区别。
攀登科技树最重要的科技人员,大周的所有工匠们,个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死累死活的忙碌于工场,却是只能勉强糊口的贱籍
李中易很想大大的优待工匠们,然而,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障碍,不是某一个官僚,而是垄断作官资格的整个读书人和官僚集团。
抬高工匠们的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他们的收入水准,乃是科教兴国的必由之路!
然而,在整个官僚集团的阻碍之下,改革分配机制的难度,可想而知的令人生畏。
说白了,在改革中,总有既得利益集团,会丧失他们的特权利益。李中易要想的改革,正是挖了读书人的根,即彻底否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作官)高的官本位垄断逻辑!
那天,李中易登位大典上的闹剧,其实是整个文臣集团对李中易的试探性进攻。
别看露脸的都是书呆子,然而,隐藏在他们背后的黑手,也跟着逐渐曝光于左子光和李延清的秘密报告之中。
内幕绝对惊人,在开封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官僚、大门阀之家,或多或少的都卷了进去。
即使不想正面和李中易对杠,免得吃大亏的大门阀、大世家,也大多采取默许或是纵容的立场。
默许或是纵容,其实就是无声的反抗李中易的新政。他们也许没有直接参与闹剧,却在暗中推波助澜,并计划在将来收割红利。
沉默不语的永远是大多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没中灭亡!
这就意味着,李中易的新政权,根基远未稳固,被剥夺了特殊利益的阶层,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的善罢甘休。
总一天,敌对的双方,迟早会来一次彻底的总爆发。到那个时候,鹿死谁手,就看天意了!
李中易一大早就去了军器监,李虎监督着炮匠们,用泥模新铸了三十门6磅青铜火炮,以及十门9磅炮。
因青铜火炮的事宜,攸关国本和国运,李中易顾不上吃早膳,就匆匆的出了门。
可是,他刚出门不久,李中昊就在王大虎的陪同下,乘马车赶到了执政王府。
门上派人通禀进去之后,李达和顿时喜出望外,马上放下筷子,就想出门去接他盼望已久的二郎。
“我说,你是父,他是子,岂有父迎子进宅的道理?”薛夫人看不下去了,从斜刺里吹起了冷风。
“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李达和让薛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之后,猛然警醒,刚回家的二郎,不仅与李中易很不和睦,更和薛夫人有旧怨。
“哼,你哪里是老糊涂了,分明是喜疯了,居然都忘记了父子的尊卑。”薛夫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看李达和眼色行事的贱妾了,要不了多久,她就是新朝皇帝之生母,响当当的皇太后。
“夫人,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又是何苦呢?”李达和又急又气,却又丝毫奈何不得薛夫人,只得温言相劝。
“哼哼,你妻儿满堂的时候,何曾知道我的痛楚。如果,当年我不是跪在曹氏的脚边,苦苦的求饶,她已经托好了牙人,打算趁你进宫值守的时候,将我卖入那极其肮脏的所在。”薛夫人想到的伤心处,不禁痛哭出声,恨意不断的往上翻涌。
李达和当场傻了眼,他这个作父亲的,自然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儿子谁都难舍难离。
而且,李中易混得越好,李达和就越惦记着不成气的李中昊。
这人呐,不怕不识货,最怕货比货!
这就像是闺蜜们聚会的时候,闺蜜的精明老公,永远比自己的憨厚老公,强一百倍一样,就怕比!
直到替当初那个不成气的李中易谋官之时,一个不察栽了大跟头之前,李达和虽然没有混成药界的高官,却也屡屡避过了大浪和险坑。
李达和很早就混迹于宫廷之中,大风大浪见识过不少,薛夫人的余怒未熄,他自己很可以理解的。
为了不继续刺激薛夫人,李达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继续进食。
所谓,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如今的薛夫人,且不提别的,单单是替老李家添丁进口,延续香烟的大功,就足以令李达和更有耐心,也更柔和更婉转的处理家务事。
薛夫人心里明白,李达和明明猴急着想见李中昊那个败家子,却偏偏故意装作没事人一般,她越想就越来气。
如果,不是顾念到多年的夫妻感情,以及李达和从前对她的百般维护,对李中易的多方照顾,薛夫人只怕是早就掀了桌子,不耐烦伺候了。
执政王府门外,王大虎送李中昊到门前,就停下了脚步,冷冷的说:“汝且好自为之,若敢煽风点火,兴风作浪,老子拼着做恶人,也要灭了你。”
李中昊霍然扭头,死死的瞪着王大虎,明明呼吸异常急促,却偏偏忍得下去,竟然没作声。
王大虎是何许人也?早年间,王大虎那可是诏狱里的狱卒,吃拿卡要,故意弄死犯人的事情,可是没少干。
问题是,王大虎做了手脚之后,连积年的忤作都查不出犯人真正的死因。
王大虎的独门绝活,其实是,拿几本厚书,绑在犯人的肚皮上,然后用大铁锤,狠狠的敲打厚书。嘿嘿,要不了十几下,犯人就内脏尽碎,不出半日就气绝身亡,不解剖验尸,完全看不出半点外伤。
“哼,别人也许不敢碰你,你有胆子就试试看,看老子敢不敢弄死你?”王大虎很有底气的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再也不回头。
李中昊满是怨毒的瞪着王大虎的背影,尽管他心里绝对不服气,然而,他却不是真正的笨蛋。
王大虎,既是最早追随于李中易左右的铁杆心腹,又是李中易唯二的结义兄长之一。
这些年来,王大虎替李中易在暗中管理开封城里的各路牛鬼蛇神,潜势力大得惊人。
王大虎向来不是吹牛的性格,在整个大周,除了他和黄景胜,顶多还有左子光之外,没人敢当着李中昊的面,发出如此赤果果的恫吓。
李中昊也算是半个明白人,他当然知道,王大虎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底气十足!
因为,李中易的个性,最是念旧,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李中昊那样惹恼了李中易,李中易看在李达和的面子上,依然高抬贵手,放了李中昊一马。
赵匡义听说李中昊又回来了,不由仰面朝天的哈哈大笑,朗声道:“这可真是磕睡遇见了枕头,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