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疯了,真是疯了。”隔壁邻居被陈裕十不知所云的唱歌声给嚷得不行,在自家门口就开始大骂起来,“还有完没完了。”
平常这个时候,还没等邻居到家里开骂,自家老妻早就和他吵得鸡飞狗跳了。但今天,自家老妻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裕十一边继续大声读着书,一边观望着自家老妻的反应。
骂了小几刻钟,也没见到陈家有什么动静,黄二嫂不禁有些急了,低声把自家丈夫叫了过来,嘀咕道:“这陈家嫂子是怎么了,怎么没个动静儿,也不管管陈裕十。”
“我也正纳闷儿呢。平时这个时候,两个人不是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了吗。”黄二嫂子家的男人挠了挠自己黢黑的后颈脖子,也一头的雾水。
“黄二嫂,黄二哥,喝点黄豆猪骨汤歇歇嗓子吧。”时一端着半钵汤走了过来。
这个年头,猪肉和黄豆都算是稀罕物。能够得到些骨头已经是改善生活了。用来收买人,也差不多刚好。
“这怎么好意思呢。”黄二嫂嘴上推拒着,那眼神儿却怎么也忍不住往那汤钵里的碎骨上瞟。
她已经好久没有沾过肉味了,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对啊,怎么好意思呢。”黄二嫂家的男人也跟着附和着,喉咙里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在这山里穷山僻壤的,沾点荤腥、吃个野味都能高兴上个几天,更别说啃带肉的猪骨了。
“我们家这老夫,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爱读书。最近更是魔怔了,非得唱出来才开心。以往我和他吵吵闹闹,是不想让他影响到你们。但你看,我们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头,怎么开心怎么过吧。以后,是少不得要打扰你们休息了。”时一把汤钵直接放到了地上,深深做了个揖,“以后陈裕十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还请你们多担待。”
偷偷躲在茅草窗户旁边的陈裕十听得自家老妻所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他当然知道自己声音扰民,可多年来无人赏识他内心本就郁结,只有用唱歌的方法才能纾解自己内心的情感。
以往自己总觉得是老妻变了,没想到老妻一直考虑长远。倒是自己目光狭窄了。
“能理解能理解,陈裕十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念叨的毛病麻烦。”黄二嫂家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端起汤钵,狠狠嗅了一口,立刻应和着。
“陈大嫂,你放心吧,以后我们不会再数落陈大哥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得了好处的黄二嫂自然也上赶着说好话,“倒是陈大哥有一天富贵了,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些邻居才是呀。”
“是呀。”黄二哥也附和着。
“以后就得多担待了。”时一不想去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再次做了个揖后离开了。
见着陈大嫂走进了她家厨房,两人赶忙捧着汤钵进屋了。
一进屋,黄二哥就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就他陈裕十,除了会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会些什么,就这样还想着富贵,怕是进棺材都没有那一天了。”
“也不是这么说。”黄二嫂把家里的碗拿了出来,准备分食,“陈大哥毕竟算是我们村唯一会认字的,说不定有一天真的走了运飞黄腾达了呢。”
说完,自己都不相信,这天底下读书人多的是,比他陈裕十有才华的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都飞黄腾达,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这个婆娘,你自己都不相信。”黄二哥笑嘻嘻地接过碗,先给自己舀了一大勺,嘻嘻索索就开始吃了起来。
“心急些啥嘛。不过就是黄豆炖骨头。我还在娘家的时候顿顿没少吃。”黄二嫂把汤钵里剩下的倒在了自己碗里。
“你给我留点儿。”黄二哥只顾着吃东西,没心情听她说那些吹牛说大话的陈年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儿。
“你也赶快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见着老妻端到自己面前的黄豆排骨汤,陈裕十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别光顾着看书了,快喝汤,我现在去给你盛肉。”时一转身又离开了书屋。
见着陈裕十眼中的泪花,她心中也十分不忍,这些年,陈裕十也的确是被妻子刻薄得狠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陈裕十闻着书桌上散发着馋人香味的肉汤,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没出息,一碗肉汤就哭了。”时一把装着肉的破瓷碗放到了他的旁边,“咱们俩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是为肉汤哭。”陈裕十用袖子擦掉自己脸颊上的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老妻。
自从他的妻嫁给他,他就没给过她什么好日子。两人就这样吃糠咽菜的,三十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我和你在一起清苦了大半辈子了,也习惯了,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求能够和你平平安安度过这一世就好了。”时一伸手取下了墙上的葛麻,开始拆丝揉搓。
“你还没吃呢。”陈裕十把手边的半碗肉又端到了自家老妻面前,“你也吃一块吧。你跟我,受苦了。”
“在厨房的时候,我就尝了一块了。你到底是读书人,和我不一样,多吃一点对身体好。”时一继续揉搓着葛麻,说道:“这天气也见天儿变凉了,你还只有一件单衣,山上砍柴的时候定然冷得很,我把这些葛麻搓好给你做件新衣服,虽然不抗冻,但总比冷着要好。”
“你真的是我的妻吗?”已经多年没有感受到妻子温柔的陈裕十,不禁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
“我不是你这糟糠妻,还有谁愿意和你过这清苦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一抬头轻飘飘瞪了他一眼,“还不赶快吃,等会儿肉凉了就不好啃了。”
她一点都不惊慌陈裕十对她的怀疑,因为她自信这个朝代不会有人能够识破她。
“我的妻啊,你的恩情,我陈裕十该如何报答。”陈裕十紧紧把自家老妻拥入了怀中。
“今晚回我屋睡吧。这书屋本就冷,你要是病了,谁上山砍柴卖钱买米。”话语虽是数落,但在陈裕十听来却是满满的关心。
他的妻啊,几十年如一日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陈裕十是何德何能才娶来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