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世子溺水亡故以后,赵晋逺日日噩梦,沾不得半点食物,眼见着就瘦了许多。
赵晋逺每日噩梦里,总是重复梦见自己那溺水亡故的兄长,浑身淌着水,站在他面前,呼唤着他的名字,嘴里叫喊着,“弟弟,我好冷……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他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他的兄长都会走过来,用冰冷的手握住他的,然后狠狠地啃咬。他会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精神恍惚,又再次睡去。
昭帝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十分看重,派了自己最信任的章太医去诊治。
可哪怕章太医行医六十几载,医治疑难杂症无数,也治不好赵晋逺的病。
无它,只因为他得的是心病。心病难医。
长公主亲手给昭帝写的请求回封地的信,当日便被昭帝驳回了。因为担心时一,自从大世子溺亡以后,长公主便一直把时一拘在了公主府中,哪里也不让去。
章太医用尽了药物都没能把小世子的病治好,在弟子的建议下,决定试试心理疗法。
这日,他看到赵晋逺有些清醒,连忙诊脉,问了赵晋逺不少问题。
赵晋逺这些日子精神虽然浑浑噩噩,但大名鼎鼎的章太医他还是见过的,几乎是有问必答。
章太医问他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赵晋逺略一思索,心里浮现了一个名字。
“有吗?”章太医继续追问。
“郡主。我想见郡主。”赵晋逺想到了御花园中,她奋不顾身脱衣入水救人的情景,还想到了她替自己惩治宫人。
为了赵晋逺的病情着想,章太医直接上报了昭帝,请求诏郡主进宫。昭帝爽快答应。
时一来到赵晋逺宫殿的时候,赵晋逺仍然被困在噩梦之中。
他梦里有一条很深很深的沟渠,他的兄长赤身裸体躺在其中,睁着一双腐烂的眼睛望着他,质问他,“赵晋逺,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连连往后退,而他的兄长爬起身来,亦步亦趋,步步紧逼。眼见着就要被抓住了。
这时,他感受到温热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努力挣脱噩梦醒来,见到郡主正在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滴。
“怎么一个噩梦就把你困住了,前前后后病了半个多月。”时一嘴上取笑着他,手上服侍的动作却越发温柔。
“阿姐……”年仅六岁的小包子一把抱住了她的手,忍不住痛哭起来。
时一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嘴上半点不饶人,“瞧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王兄,王兄……”小包子上气不接下气,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由眼泪来诉说。
自从大世子纵马坠湖逝世以后,他是真的特别恐惧。这宫里,备受宠爱的大世子能死得,那他这个不受宠的世子也随时死得。
“嚎什么,我会护着你的。”时一伸手捏了捏他的胖脸,眼神却无比坚定,“赵晋逺,你听好了,这宫里,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弱小的世子怎么能够拒绝这样坚决而肯定的誓言呢。就算他以后长大成为那样狠辣无情无义的帝王,在他最脆弱时候说过要坚定保护他的人始终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角吧。
许是因为这后宫中唯一真心待过自己的人的来到,赵晋逺心里放松了许多,痛哭一场后,在时一的服侍下,能够吃下一碗薄粥。
自从出了大世子这事儿以后,长公主便不再让时一往宫里去,今日答允也是看了自家皇弟的意思。可她在长公主府里,等到这黄昏落日,也没见宫里人来回话,当即便梳妆打扮好进宫去了。
“你这个笨家伙”,时一执白子示意她即将要落下的位置,可见到的是只要她落下棋子,这整片黑子便被包进去了。
“不行……不行……”小包子赵晋逺急忙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落子。
“赖皮。”时一本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不和他争抢。
“我们重来,重来。”小包子赵晋逺直接悔棋,这次换了他走白子。
时一笑着薅了薅他柔软的发,继续和他玩棋。
昭帝和长公主两人隔着窗望向里面打闹的二人,心里是不同的感慨。
“皇姐,在我幼时,你也是这样哄我的。”昭帝眼中满是温情。
“是啊,转眼都三十多年了。”长公主眼神仍然在时一的身上流连。
“皇姐生了个好女儿啊。”昭帝扣住了她的手,往外走去,“这两个孩子有缘分,皇姐何不成全他们呢。”
长公主心里最怕的就是昭帝生出这样的心思,现在昭帝开口了,她不好直接拒绝,只能笑着岔开了话题。
“听说江南最近突发水患,不知皇帝心中有什么合适的赈灾人选没?”
昭帝最近没有心情去清理大世子纵马坠湖一事,正是因为被江南水患羁绊。现在长公主提起这茬,他眉头深深蹙起,不住叹气。
这朝堂上,大半都是支持王后母家的人,派谁去无疑都是在给王后的母家添势。
“若是皇帝觉得为难,我可以为您举荐一位能臣。”长公主试探着提议。
“能得皇姐亲自举荐,那我必须得见见了。”昭帝脸上终于浮现了些微喜色。
他知晓,能让自己皇姐举荐的人物绝对不会逊色。
“大理寺卿张纹的儿子张承。”长公主直视昭帝,说出了心中权衡已久的人选。
“他年纪尚幼,恐难当重任。”昭帝眉头蹙起,眼中却有犹疑之色,“张承不过十五,恐难服众。”
“张承是此次的新科状元,天资聪颖,自小受其父熏陶谙熟人心,且师从空谷大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此次赈灾的不二人选。”长公主继续给昭帝宽心,道:“年纪尚小也是优势,去了江南也能让那些蛀虫放松警惕,从而一网打尽。”
“皇姐此言有理。”昭帝略微一思索,立刻确定了下来,“要是张承此行赈灾成功,绝对重重有赏。”
“先替张承谢过圣上。”长公主笑着行礼。
昭帝一把扶住她,“是皇姐为孤分忧,该孤感谢皇姐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恢复了儿时的亲密,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