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兀自思考的时候,张家奶奶是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她颇为无奈道:“那你也不该想着去那老齐家。”
“妈,齐严贵这人性格虽然懦弱,可样子不算差,他是怕着我家的。你不知道啊,早上在他家,他妈几次想打我,都是他死命拦着的。”
“真是她这样说的?”张家奶奶给自己老伴儿投了一个求证的眼神。
老张头急忙点头,还补充道:“我们要把麦花儿带走的时候,齐严贵愣是不敢拦呢。”
时一见着自己母亲脸上终于见了点高兴颜色了,眼神也没之前的那么的抗拒了,趁热打铁继续道:“我要真嫁过去了啊,齐严贵是不敢动我的。这齐家老奶,性格是泼辣歹毒好拿儿子当棒子使,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你这身板子……”张家奶奶刚说完,就觉得此话有些不妥了。
她这女儿啊,在这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壮姑娘了。一张脸吧,看起来倒是清清秀秀的,但是一般的小伙子要和她女儿比力气啊,可能还真的比不过。
“妈,你都晓得我不是那种让人当软柿子捏的,你还顾虑什么?”时一狗腿地扒着她的袖子撒着娇。
张家奶奶刚想说话,见着光着脚走出来的麦花儿失了声,老张头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嗓子。
“阿姨,张家奶奶,张家爷爷,是不是我吵到你们了。”麦花儿扭着自己的袖角,动作中有不安又有着紧张。
她害怕她们会因此讨厌她。
因为刚刚她在温暖的大床上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张家阿姨变成了自己的妈妈,张爷爷张奶奶变成了她的外公外婆。没有人再敢欺负她。
“麦花儿醒了,我去给你热面吃。”时一笑着过去抱住了她。
“阿姨,我把你的床给弄脏了。”她低着头,眼睛中满是泪花子,转眼就要掉下来了。
“没事儿,阿姨衣柜里还有好几套备用的,吃完饭我们一起把床单换了洗了好不好。”时一小心地揩去了她的泪珠。
她明白,越是过得辛苦的孩子越容易害怕别人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麦花儿心里是喜欢她的也喜欢她的父母的,所以害怕她们讨厌她。
张家奶奶本来对麦花儿是有些介意的,可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加上本性就善良,怎么愿意看着孩子哭,当即就出去给孩子热面去了。
麦花儿在家里从来没有吃过一顿热乎的饭菜,一碗拽面她是吃了个精光,就差舔盘子了。
张家奶奶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了,又去给她煮了一碗,还把家里炸过的腊肉捞了一勺起来给她煮了拿着啃。
麦花儿不晓得自己是第几次哭了,可她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那种情感。
她在张家阿姨这里感受到的温暖是人生总和的几万多。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家人,却对她是那样的差,和自己基本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张家阿姨对自己是那样的好。
时一默默地看着她吃完,然后和她一起把脏了的床单换下来洗了,又换上了新的床单。
厨房里,灶上正在烧洗澡水,添火的老张头不时就抬头望一眼自家老伴儿。因为自家老伴儿从吃完饭以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我们张家真的能够压制住老齐家吗?”张家奶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疙瘩。
她就怕自己闺女嫁过去了吃亏啊。
这年龄在村子里也的确是大得很了,要真的在这家里留一辈子,他们两个老的闭了眼升了天,谁来照顾老闺女。要真的嫁去了老齐家,能够压制住作妖的老的,拿捏住懦弱的小的,只要把麦花儿好好培养长大,不愁没有人给她老闺女养老。
“必须能啊。”老张头见老伴儿开口了,就差激动地站起来了。
他往那灶里添了一把容易着火的杉木叶子,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顿时让整个厨房都噪满了。
“你也不想想,我和你在这村里的名声。我是暴躁护短,你是性格泼辣爽利又护短,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了。但我们平日里奉行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我们和乡里乡亲的处得也不差。”
“你这话倒也没差。”张家奶奶是彻底想通透了。
她这老闺女啊,嫁到老齐家可能还真的是最好的一个选择。见着锅里的水开始沸了,扯着嗓子喊时一把麦花儿带过来洗澡了。
这麦花儿马上就要成了自家外孙女了,她这个当外婆的自然得对人上心啊。
张家就时一这么一个闺女啊,自然是什么好的都要给她,所以为了闺女的个人问题没少操心,特意给时一建了个人用的洗澡房和一个小茅厕。这样她上厕所的时候,也可以避免尴尬。
麦花儿走进专属于时一的洗澡房的时候,眼珠子都瞪大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一个人洗澡一个人上厕所的,而且洗澡还有那么多讲究,瓶瓶罐罐的一大堆。
想到她难产而亡的母亲总是深夜的时候一个人抬着水在猪圈门口洗澡,叫着她在旁边看着有没有人过来,如果洗澡的时候有人看着那就不能继续洗了只能穿好衣服往屋里去。想到在家里洗个澡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她眼圈又红了。
时一知晓她肯定是触景生情难过了,特意绕开了话题,给她解释着桌子上放着的瓶瓶罐罐的用处。
麦花儿开始还有些扭捏,可时一坦荡的态度让她心里纾解了很多,因为敏感的她没有从时一眼中看到半点对自己的瞧不起。
她很乖地就把衣服给脱了。
时一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别开了眼。
之前的时候,她只看到了孩子双手上的伤痕,可现在没了衣服的遮挡,她才晓得了“遍体鳞伤”这个词的含义。
在被衣服遮挡着的地方,麦花儿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那深黑色的印痕和稍浅一点的深红色疤痕在身体各处交缠着,还有些钉子扎的、镰刀划得、双手掐的印子,险些让进来送新毛巾的张家奶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