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帝的预感是对的。
因为自从秦霜霜来宫里找昭阳王回府的那日以后,他的爱妃便时时刻刻来他的大阳宫蹲着点伺候他。
他的墨没了,他的爱妃立刻化身书香童子,给他研磨。研磨的同时不忘和他家长里短一番。当然,现在的后宫就她这么一个妃子,说的那些琐碎的事也不过是葳蕤宫发生的。
他的茶水没了,他的爱妃立刻化身贴身宫女,给他沏了茶水。沏好了茶水放在那里凉了可不行,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可以。
他的奏章批完了,他的爱妃立刻化身知性美人儿,端上梅兰竹菊一一和他品鉴。可天知道,他有多不爱这些风雅之物。
……
虽然生活不累,可他的爱妃这时不时的操作却让他累了,身心俱乏。
这位被后世着书称赞比开国武帝还要英明神武的帝王,主动投降了。
“是孤错了,你回葳蕤宫待着吧。”平帝放下了朱砂笔,微微打量了自己的大阳宫一转,能摆放物品的地方都摆上了各种零碎的东西,原本空着的瓷白花瓶也插满了绿植,宫殿里满满当当的,他都快想不起原来的简朴模样了。
“这怎么成呢,臣妾啊,今天刚让内务府准备了一些香囊,都是安身静气的。臣妾还想着给皇上您亲自摆好呢。”时一单手撑在下巴上,露出皓白手腕,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伏在书桌上,红唇白牙,眼波流转,端的是别有风致。
“孤当真是小看你了。”平帝低低瞅了她一眼,又捡回了自己的朱砂笔。
“皇上为了臣妾遣散了后宫三千佳丽,唯独专宠臣妾一人,臣妾当然不能不懂事了。”秋日阳光让人倦怠,时一眼神朦胧,空着的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挥动着孔雀羽毛织成的羽扇。
“爱妃莫不是要睡过去了吧,孤的奏章可还没批完?”平帝把朱砂笔放回了原位,另取了毛笔。
“臣妾没有瞌睡,只是这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时一说话也懒洋洋的,想睁大眼睛向平帝证明她不会睡过去却被那暖黄的日光一晒,更觉得困了,撑在桌子上的手也慢慢地倾斜了下来,最后搭在了桌子上,整个人闭上眼睛睡去了。
平帝眼里现在只有她了。
那暖黄色的光均匀挥洒在睡着的宫装美人儿身上,粗看美人儿五官明艳大气,气质雍容华贵,却又因为睡觉姿势的原因慵懒妩媚,细看美人儿双睫若蝶,直鼻檀口,唇如点脂,面如柔柳,容貌当是冠绝天下。
他迫不及待地扯出了画纸,如泼墨一般快速勾勒出了美人秋睡图。
因精明神武的芜平帝一生极少有丹青之作,这幅被精心保存的画作,成为了世间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
美美睡了一觉醒来的时一,浑身的筋骨都好像疏通了。她扶着御桌站了起来,却发现宫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心中正暗自嘀咕呢,平帝带着才公公进来了。
“皇上,您这是去哪儿了,都不带上臣妾。”时一故意作娇滴滴的姿态,迎了上去。
平帝也算是明白她就是想刻意恶心自己,因而任由她挽住自己,担心她午睡着凉特意摸了摸她的手腕,也分不清自己是想关心还是纯粹做戏,随口问道:“爱妃午睡醒来可要用些什么吃食?”
时一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又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娇滴滴道:“臣妾不便叨扰皇上,还是回葳蕤宫吃冰粥吧。”
“贪凉不好。”平帝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替她揉着那被她午睡时候压红了的手指。
宫中原本是没有冰粥之物的,是眼前的美人儿翻劳什子古书找到的偏门吃食。用那碎冰坐底,上面放上葡萄干、果脯、果仁、芝麻,最后再按个人口味淋上果酱,便可食用。因为他不喜甜食的缘故,只略微尝过一两箸。可自从这偏门吃食被她鼓捣出来且被他取名为“冰粥”之后,便在这后宫传开了去,后面更是传到了民间,竟引得人人称赞,也算是造福了百姓。
时一低着头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睫毛好长好长,而且下颌线是那样的锋锐,有一种迷人的禁忌之美,一时间竟然被迷惑住了,因此忘记了反驳。
“爱妃怎么如此反常?”平帝松开了手,却把她的手掌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大步一踏,往宫殿外走去。
他辛劳许久,今日秋光尚好,也该放松放松。
“臣妾在想,皇上真是顶好顶好的一个皇帝。”时一乖乖跟在了他的身后走着。
“哦,仔细说来听听,孤是怎样的好了?”平帝有意放缓了脚步。
“知晓臣妾顶替高霜霜进宫,不追责不说还待自己极好,这是仁;
大胆任用被人尊崇的昭阳王为镇边大将军,平定边关叛乱,这是信;
遣散后宫妃嫔及随行宫人和适龄宫女,这是义。”时一信口而出。
“今日说话怎么如此动听?”平帝心中虽然欢喜,却没有停下脚步,因而他身后的时一也没能看到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
“臣妾说话一直都很动听。”时一觉得自己现在有些软弱了,立刻又“刚”了起来。
“你……在宫外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吧?”平帝试探着问出了口。
前世的时候,他的爱妃可没少在他面前诉苦,因为她幼年的那些苦楚还有她那倾城的美貌,让他不由得怜惜弱小的她,却没想到最后竟然陷入其中,爱着爱着迷失了自我,以至于丢了江山更丢了命。
“皇上这是说什么呢?”时一扯住了他的衣袖,让他停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朝阳王府的人对我不算特别好,但也仁至义尽了。”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平帝居然松了一口气。
他眼前的女子,真的和前世遇到的那人不一样了。
也是,他已经不是前世的自己了,新遇到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故人。
他也不愿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