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炀即将出狱的消息在东都的权贵阶层已经传遍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家这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刻,卫炀突然死在了东都狱中。同时,他的身侧还有一封用血写就的认罪书。
卫阳被通知去东都狱验证尸体的时刻当即吐了血,仍然强撑着去了狱中,终于在见到父亲卫炀尸体那一刻,吐血晕倒了。狱卒害怕他死在这狱中他们脱不了干系,赶忙把他拖着送回了卫府。
卫阳被送回来的时候,时一走路的脚步都不稳了。卫引把她的慌张恐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然,他也是害怕的。只是,现在的卫府不同于以往了。他有底气自己不会被扔下。
“时一,时一……”卫阳一路上都在低声呢喃这个名字,真的见到她了,心底的石头落了下来。
“我在呢。我在。”时一使劲擦去了眼角的泪珠,红着眼看着他。
东都最有名的薛大夫给他诊了脉,摇了摇头,低声道:“准备后事吧。”
这下,卫引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忘记了如何做出表情,他就这样虚空地看着空气,又好像是透过这些空气看着他的长兄。
时一,则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知晓卫阳的身体不好,知晓卫阳是中了毒,知晓卫阳可能活不久,可她一直都寄希望于行踪缥缈的神医,暗中花重金派人寻找神医回来……可现在,她的所有努力都用不上了。端方雅正的少年郎,就要在她面前离世了。
“不要怕,到长兄这里来。”卫阳向他这位一向都不太亲近的庶弟伸出了手。
卫引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艰难。他望向自己的兄长,哑着声音哀求道:“长兄,你不会离开我们的对不对?”
卫阳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清晰的指骨。他弯了弯唇角,第一次对庶弟露出了最柔和的笑容,“长兄不在了,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切都要靠你了。”
卫引虽然才九岁,也知道“顶梁柱”一词的分量是有多重。他惶恐,又惊慌。他想,我还这么小,怎么能够接过这样的担子呢。更重要的是,我的长兄……我舍不得我的长兄。虽然,我们之前在府中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的密切。可我切切实实是把他当作自己的榜样的。
在这一刻,卫引才发现,长兄对自己的影响是那样的深刻。他对这个叫做卫阳的男子是有多么的不舍!
一旁站着的时一和月儿眼睛早都哭肿了。尤其是月儿,她现在根本就不敢抬眼去看床上躺着的姑爷。她怕看这么一眼,就要替自家小姐多悲伤那么几年。她的小姐,那是多么好的人啊。为了她的自由,亲自去求最讨厌的人,还把卖身契还给了她让她自己保管。本来以为姑爷和小姐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却没想到上天的妒忌来得这样快。……
“呜呜呜……”她越想越难过,替自家小姐哀嚎起来了。
“卫引,你回答我,你能做到吗?”卫阳又恢复了他习惯的那副不苟言笑的神色。
卫引抬起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看了一眼身旁早已哭得无力的嫂嫂,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嫂如母。以后,他就要和嫂嫂相依为命了。
卫阳终于满意地笑了,松开了他的手,温柔地看向了他的妻。
他的妻,嫁到这个家还不足两月,就要成为寡妇,开始孀居生活。他是对不起她的。
理智上,他想劝她改嫁,嫁给更好更健康的夫婿。可情感上,他不愿意,不愿意看到他的妻依偎在别的男人身旁。所以,在理智和情感搏斗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只用那温柔甚至说是哀伤的眼神轻柔地抚过时一的面庞。
卫引知晓他肯定还有好多好多的话和嫂嫂说,带着月儿悄悄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了卫阳和时一两人。
卫阳看着他的妻,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想你改嫁,我想你留在这个家。”留在这个他再也看不到的家。
时一如往常那般跪坐在他面前,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源源不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手掌。
在这种时候,卫阳居然分神想到了“女儿是水做的”这句话。
“我会好好留在卫家,好好照顾卫引。”时一终于止住了眼泪,抬头看他,视线已经模糊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假如说……”卫阳不忍心看她了,别过了头,看向床帐,“卫引长大,能够立起卫家,你又遇到了……”更好的人……他不忍往下说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残忍自私了。可他真的不想去假设这些情况,半点都不愿意去想。哪怕是死了,他也想占有她,占有着她丈夫的名义。
“说什么傻话呢。”时一亲昵地摸了摸他的面颊,轻声道:“我不会走的,遇到什么人都不走。”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卫阳是这样的好,润物细无声般地侵蚀着你的生活,她心知肚明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
“我这一辈子没惋惜过什么。”卫阳极力地抓紧了她,目光是那么地急迫,他有太多太多想要告诉她的话了,可他预感要来不及了。
“我只惋惜遇到你太迟了。”卫阳想起了跪坐在地给自己洗脚的她,想起了还在布置的春园,想起了说好要去看的折子戏,现在全部都要看不到了。
有些东西,如果没有拥有过,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正是因为拥有过,所以失去时候才会感知到痛苦。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好像碎成了好多好多瓣儿。他更晓得,她也不好过。
于是他突然后悔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竭力道:“改嫁吧。嫁个更好的。”
她还这么年轻,他不能自私地让她替自己守一辈子寡。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安心了,闭上眼时,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静谧。
时一伏在他的身旁,放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