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十五年,益州的秦王谋反,大军一路向着东都杀伐,沿途生灵涂炭,流民数以万计地往周围城市流窜。
莒县,被规划给韦州,却又紧挨着益州的边界,因此时有两边的人混迹。在如此乱世,百姓流离失所,风月场所却日益兴盛。打仗的士兵需要有乐子,上面的特权阶层也需要乐子麻痹。莒县的春花院声名愈发远扬。那春花院的新头牌柳时一更是所有男人都想春风一度的梦想。
偏偏柳时一卖艺不卖身,每日只在春花院的大厅演奏三个曲目。演奏完,抱着自己的胡琴就离开。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也不曾因为哪位客人多停留一瞬。
她越是如此做派,慕名而来的顾客越多。春花院老鸨乐得收钱,自然也不对她加以管束。可柳时一已经托病不来春花院三天了,她看着那流水儿样的客人们从门前过却不进来,气得吐血的心都要有了。
一向上工准时的柳时一还是第一次连着三天生病,她决定亲自前往住处一探虚实。若是被她发现这小妮子装病骗她,她定然要好好收拾几顿。
如今这个世道,像她这样心善的人可没几个了。总得让不懂事的小蹄子明明白白世道艰险厉害!因此派人找来了街上卖菜的柳时一同乡,带着自己的得力助手准备去“探望探望”。
她原本以为柳时一每日从她这里赚走那么多的银子,定然是为了给自己置办些好的住处和好的物什。哪晓得被柳时一的同乡带着偏远小巷里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竟然还没到,她不禁有些火了。
“这柳时一到底是住哪里?莫不是你诳了我?”
中等年纪的妇人摸了摸自己包头的巾子布,面有苦涩连忙解释,“就在里面了,再拐过去一条小巷就是了。”她们都是从益州逃难过来的百姓,逃难路上早就花完了银钱,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安置新家了,也只能租住当地最便宜最破烂的屋子了。她心里的这些苦日益被咀嚼早就烂熟于心,可让她开口仔细对旁人说道,她却是不愿意的。
日子再难也被她过下去了,现在比起以前已然安定了不少,再提往事,更难堪的情绪都会出来呢。
“确定再过一条巷子就是了?”老鸨挥了挥手里的汗巾子,感觉耐性都要被磨光了,忍不住开始诅咒起自己来为啥子要推这么一个头牌给自己找这般的罪受。诅咒了几句后又想到了客人们从兜里掏出来的白花花的银子,这才勉强挤出了个笑脸来。动乱时代,还有什么比她现在干的营生来钱更多的呢。
“回禀夫人,是的呢。”中年妇女扶住了自己还剩大半筐子白菜的竹筐,往前又狠走了几步。
“那就走吧。若是真找到了柳时一,你的好处少不了的。”老鸨摸了摸自己腰上裹着的钱袋子,感觉这几日因为柳时一的生病好像瘪了好多,忍不住记恨起柳时一来了。
中年妇女没有说话,只顾往前走去。她哪里敢奢想别人的钱袋里装着的东西呢,她只求自己辛苦劳作半年的东西能换来一二果腹的白米就够了。
“嘿,那是不是就是柳时一的住处了!”老鸨指着前方那将欲倒塌的低矮茅草房,喜上眉梢。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的确是柳时一住处。”
“那我就先去了。”老鸨带着自己的帮手赶了过去,完全忘记了前不久刚刚承诺的“好处”。
好在中年妇女就没对她期待过,见她走了也不拦着,自顾自回了自己的茅草屋。屋里,她那病重的男人还等着她做饭照顾呢。
“柳时一,开门,妈妈来了。”老鸨捏着鼻子站在门口,其实挺不想进去的。可人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又心有不甘。
嗯,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她看向自己的帮手,帮手上前替她敲门。
茅草屋的木板门被他敲的邦邦作响,然而里面的人好像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难道这人死在里面了?”老鸨忍不住开始诅咒起来。
“我再敲敲。”帮手捶门力道更大了,本就不是特别稳当的门板门现在更是悬悬欲掉。
“还是没有人回应。”帮手见门都要被他卸下来了停住了手,等待着老鸨的进一步指示。
“我还就不信了,里面的人难道是聋了?就给我等在这里,我倒是要看看柳时一是个什么货色!”老鸨双手叉腰就直挺挺站在门口,打算来个家门口等人。这里就这么几处烂茅草屋子,柳时一就算不在家,也是要回来这里的。
大概过了半刻钟,茅草屋中的咳嗽声传了出来,才走出一位形容枯槁的女子。
“你……你是谁?”老鸨指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她感觉自己是不是被诓了。这女子长发遮脸,面色枯黄,身形瘦弱,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她那一看就是人间富贵花的宝贝摇钱树啊。
“妈妈认不出我了。”时一掀开了脸上的长发露出了五官,那病得屎黄屎黄的面色让老鸨一看就大倒胃口。她勉强忍住恶心靠近柳时一,再次确认,“你真是柳时一?”
“妈妈,我真的是时一啊。如假包换的。柳时一。”时一晓得她厌烦自己这副打扮更往上凑了。老鸨瞬间感觉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那浓重的酸臭味道更是要把她肚子里的隔夜饭都给催出来。她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的帮手也是。
“你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她清醒了几秒这才用袖子掩住口鼻开始攀谈。
“一切说来话长。妈妈要不要进去坐坐,我们慢慢说。”时一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门框上,边说话边咳嗽,不时还用手帕接住自己从喉咙中吐出来的脏东西,让老鸨大倒胃口。
“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说吧。”老鸨往后又退了几步,直接靠在另外一户人家的门口了,嘴里还是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之前忙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