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首尔街道,积满了不少的法国梧桐落叶。妆容艳丽的女子和长相算得上怪异的女孩子沉默着立在报亭边,像极了边上的挺立却不言语的梧桐。
金贤子点燃了香烟正准备送入自己口中,被时一把烟给抽走了。她笑了笑并不介意,反而又重新问路人讨了一支。
“你看,有一张漂亮脸蛋,做很多事都是很方便的。”她点燃香烟送进口中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没有给时一把烟抽走的机会。她深深吸了一口后,又轻又缓地吐了出来,自嘲地耸了耸肩,用喑哑嗓音道,“我以为我不会再和任何人说起我的往事的。”如果没有这一巴掌的话。她这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时一站在她旁边,安静地欣赏着飘落的梧桐叶景色,也倾听着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十六岁就当了有钱男人的小三。”她以为身边的中国女孩儿会很震惊,可她余光瞥到对方脸上,对方情绪淡淡,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年纪够得上当我父亲了,可他给我很多很多的钱。我那时候很缺钱。他告诉我,只要陪着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这些钱,想买什么买什么。那时候我想,女孩子有钱多好啊,更何况我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就应该花很多很多的钱。我当时傻乎乎地想,多亏了我这张美丽的脸,吸引来了我所匮乏的金钱。”
“那时候的我才十六岁,却自以为懂了很多,被他洗脑后更是觉得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和谁睡不是睡呢?更何况,他给我这么多的钱,我还有一定限度的自由。于是,我每天都快乐地堕落着,从不想未来和以后。直到有一天,我在他钱包里翻出了一张家庭合照。”
“他妻子很漂亮,只是不再年轻,照片上甚至可以看出她的皱纹。他的儿子乖巧依偎在他和妻子膝头,让我想起了我在国外的父母亲。我第一次生出愧疚,主动离开了他。他好像知道我要走似的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或是发过一条短信,直到许久以后,我的卡中被陌生人打入一大笔钱,他妻子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他死了。”
香烟已经燃尽,金贤子拇指和食指捏住香烟尾部往梧桐树上一碾丢进了垃圾桶。
“你恨他。”时一主动把之前没收的香烟还给了她,面色平静,“他毁了你对爱情的向往。”
金贤子一寸一寸折断了手心中的香烟,艳丽小脸上戾气丛生:“他以为最后的那笔钱可以弥补我。可这么多年来,我对他只有恨。他毁了我作为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让我至今都不敢和男性谈恋爱或是单独相处。”
只是他死了。她再也不能回头找他,把巴掌、恨意全部都给还回去了。
“生活是你自己的。”时一把手递了过去,握住了她纤瘦的手指,语调平和道,“对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事情,我们做不到原谅便不必装着大度去原谅。你大大方方地恨着。甚至可以把他的死亡看作是你对他的诅咒生效了。你只要记住,人生最珍贵的是你自己就可以了。我们不能因为路上遇到的那些居心叵测的坏人就否定未来会遇到的所有人的。”
金贤子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像是黄连一般的苦涩,“他骗我。他骗我没有结婚,骗我没有孩子。我一直以为我堕落害到的只有自己,可当他妻子电话打过来的时刻,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了——我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
“所以你性格才会如此冷淡,所以你为自己供楼,所以你长相艳丽却始终都没有男朋友。”时一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安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你,崭新得让所有人都仰望都羡慕。”
“即使是这样,过去的事情在我心底还如阴霾一般存在着。我恨男人。”金贤子抬手擦干净了眼角泪滴,轻声自语道,“我也恨十六岁虚荣的自己。”
“原谅是上帝会做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是,往前走。贤子,你得像以前一样大步往前走。”时一拍了拍她细瘦的肩膀,温和道,“美貌却又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从来都是那些猥琐卑劣的男人们的猎物。你不应该责怪自己的。”
“我觉得自己很肮脏。”金贤子重重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根部,“我越长大越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傻。我恨他,可我有时候觉得最该恨的人是我自己。要是我没有因为虚荣,我不会上他的当的。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被蛊惑。我要脚踏实地从第一步开始走。”
时一明白了过来,她讲述自己的往事不是为了寻找安慰,而是她憋着太久了,憋得自己都快崩溃了,所以在今天的巴掌刺激下,她有了倾泻情绪的由头。于是时一很安静地听着她自言自语,知道她停下了自己的自言自语。
“抱歉了。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听到我说过。”金贤子脱离了她的怀抱,从自己包里取出粉饼和口红开始补妆,冷静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之前的脆弱。
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啊,哪怕你受过伤害,哪怕你心里有着创口,只要你还和人打交道,你就得小心翼翼把所有的伤疤给掩饰好了。因为,你不知道你的这些伤疤会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她有些后海刚刚的意气用事了。
时一背转过身去,重重点了点头。想必金贤子此刻也在后悔告诉了她自己的秘密吧。但她会把这些都忘记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公司,加藤香子还是有些意外的。明明这两人是一起去买药的不是吗?为什么回来的气氛这么不愉快呢?还有贤子的脸,上面的巴掌印怎么没有了。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迷迷瞪瞪走了。
后面几天,金贤子都没有主动再和时一说话。时一也尽量避免和她说话。就这样,再次迎来了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