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是在凌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醒来的。
卫兰已经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而邹修喻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她的床,眼神空洞而又迷茫。
时一悄悄下床,走向他。
“时一……”
“嘘。”
时一捂住了他的唇,看向了安静睡着的卫兰。
邹修喻晓得她的意思是不要吵醒卫兰,乖巧点头,跟着她走出了病房。
未到六点的天空已经亮了大半,在那远处的地平线,白色的云已经腾空升起,在它后面,好似有什么即将突破这白色出来。似乎昭示着,一切,就要鲜明地展露在这大白清光之下了。
“穿我的鞋。”邹修喻晃了晃脚上还带着湿意的鞋子,皱了皱眉头,脱下了自己用体温给烘干的外套,主动给垫到了她的脚下。
“邹修喻,谢谢你。”时一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出了谢谢几个字。
邹修喻红着耳朵看向了边上,清扫医院的阿姨已经洗漱好准备开始工作了。
“我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时一眺望远方地平线,太阳即将升起,有些事情也该清清白白地展露出来了。
邹修喻心里慌张起来,他害怕她知道的是他想要讲的,又害怕她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做过的。在没听到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事情前,他故作冷静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真的想听吗?”时一温柔看了他一眼。他清楚看到她眼中对他并没有一丝责怪。他鬼使神差道,“你不恨我吗?”
“恨吗?”时一把目光投向了天边,轻声道,“怎么不恨呢?以为你会是我人生中正确的那人,可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欺骗我呢。”
“我不是故意的。”邹修喻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语言像现在这般苍白,他期期艾艾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对吧?”时一脸颊上的微笑如天空中飘起的淡淡的云彩,“我有钱,偏偏身患绝症,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了。你只要给我这么一点关心、一点关爱,我就可以把所有积攒的爱意全部倾注到你的身上。”
邹修喻想要打断她,她伸手阻止,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你所愿,我的确爱上你了。”
邹修喻的心像是被尖利的锥子给刺了一下,源源不断地鲜血从中流出,可这些血液并不能要了他的命,却足以让他疼上许久许久。
他结巴了。“我不是……不是……”
“你或许也对我有过一刻的喜欢,对吗?”时一收回了带笑的眼神,飘渺的笑容挂在嘴边,却又像是隔着她好远好远,“可是这些喜欢都比不上你和诸锦之间的爱啊。你和诸锦在一起有多久了呢?你可以诚心诚意地告诉我吗?”
邹修喻的心彻彻底底沉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他和诸锦一切的计划。
“你和诸锦,多么般配啊。一个是画家,一个是大家小姐。可是我,生命就这么一点有限的长度,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我的心好疼好疼啊。”时一捂住了自己的心脏,无力地滑到了墙角。她望着邹修喻的眼神是那样的凄苦,那样的无奈,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彷徨与忧伤。邹修喻听到她的声音清楚落在自己耳畔,她说,“邹修喻,我爱你爱得好辛苦啊。我不想再爱你了。”
“不行。”他下意识出声,女孩子却埋头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闷声大哭。
“时一,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可他觉得那些算计她的真相被说出口,会伤害她更深的吧。
天色越来越亮,女孩子的抽噎声却越来越清晰。过了好久好久,又像是才一刹那,女孩子抬起头,红红的眼圈明显,“邹修喻,你告诉我一个忘记你的方法好不好。”
“时一,不要这样。不要。”他多么想伸出手去抱她啊。
把她抱在怀里,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安慰,抚平她眉间的每一处皱纹,按压下她心头的每一处褶皱,可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会伤害她更深的吧。
“邹修喻,你离开这里吧。带着诸锦离开这里。你们去过新的生活,让我不要再看到你们了。我一眼都不要看到你们。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吧。”女孩子的神色是那样的认真,让邹修喻的心像是被刀剜一样。
她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他和诸锦啊。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来承受这些痛苦呢。
“时一……”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么亲昵地叫她,改口道,“万小姐。”
“你看,我只是万小姐而已。”女孩子那自嘲的笑,在他心上的伤口处又撒了一把盐。
“万小姐,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邹修喻抬手抵住了自己的鼻子,他害怕自己鼻中酸楚,一不小心就落下泪来,“错的是我算计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真的,特别特别好。换了谁,都会喜欢上你的。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抗拒你的魅力。”
邹修喻想到了他们一起去省城里看画的光景:她穿着洁白的裙子,撑着遮阳伞,与他自由自在地走在这街头;她喜欢街上一切新鲜事物,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拉上他一起;她能够清楚说出每一幅画的来历与作家创作时候的心态;她对所有的画展里的艺术品都如数家珍……
她阳光、活泼、博学、文雅,像那高不可攀的水仙花。而他邹修喻呢,只不过是这水底的烂泥上长出的水草罢了。一直都是他在高攀她。
初晨的阳光破云而出,刺眼的金黄色光芒洒在站起身的女孩子身上,邹修喻有瞬间闭上了眼睛,耳边的话语因此更加的清明,“邹修喻,答应我,忘记我。”
“不,我不答应,我做的这些错事,还没有得到你的原谅呢。”邹修喻急切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可却目睹她光着脚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多么想要追上她,可他的双腿是那样的软,软得根本提不上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