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恶劣,飞往北城的飞机延误了七个小时。
傅寄忱在巴黎停留了将近十个小时,期间他给沈嘉念发过短信,但没有收到回复。
因为是晚上,他以为她睡下了,没再打电话过去搅扰她休息,等她第二天早上睡醒就能看到他的留言,知道他会晚点到家。
早上五点十五分,傅寄忱一行三人在戴高乐机场登上了飞往北城的航班,一路上,归心似箭。
陆彦之在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觉,每回醒过来,眯着惺忪睡眼,都能看见隔壁座位的傅大精神抖擞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他:“见过有情饮水饱的,没见过有情不用睡觉的。”
傅寄忱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频频看腕表,计算着落地的时间。
夜里十一点五十分左右,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四周灯火通明。
瞿漠提前两个小时等候在机场的停车场,他下午跟郑翼通过电话,知晓了一些情况,等待的过程里,神情十分凝重,不知见了老板该怎么开口跟他说。
郑翼就是负责沈嘉念安全问题的司机兼保镖,当初是傅寄忱指派瞿漠挑的人。
瞿漠是傅寄忱身边的人,郑翼遇到情况,暂时联系不上傅寄忱,只能跟瞿漠商量。
然而,事情的结果太过出人意料,连瞿漠都拿不定主意。
傅寄忱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就是给关机了十二个小时的手机开机,未接来电的提醒接踵而来,粗略扫下来,有一些是集团高管打来的公事电话,也有私人电话,比如程锦、郑翼打来的,还有几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唯独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傅寄忱蹙了蹙眉,边走边翻看其他通讯软件的消息。
他不常用微信,但沈嘉念喜欢用,点进去看了看,没有只言片语,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你看路啊傅大。”陆彦之提醒了声,刚才差点撞到路人了,幸好对方反应快,及时往边上避开。
瞿漠刚好在这时候打进来一通电话,跟老板说明停车的具体位置,在电话里,瞿漠难得语调迟缓,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沉滞。
这是不正常的,傅寄忱立刻察觉到异样,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没问是不是沈嘉念出事了,显然心里已经有所预感。
瞿漠沉默了几秒,艰难地开口道:“见了面再跟您细说。”
傅寄忱胸腔里的心脏在加速跳动,快步走向停车场,后面的宋舫和陆彦之险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找到停着迈巴赫的车位,瞿漠立在车边抽烟,见老板过来,他赶忙扔下烟蒂,抬起鞋尖碾灭。
后座的车门打开,傅寄忱坐进去,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问道:“沈嘉念怎么了?”
紧跟其后过来的宋陆二人刚坐到车上,陡然听见这样一句问话,均是一脸怔愣,不明情况。
瞿漠对着一张冷漠严肃的脸,心下惴惴,喉结耸动了两下,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开腔道:“沈小姐出事了。”
不等傅寄忱追问,他如实道来。
“云鼎宫苑的保姆阿姨上午发现沈小姐不见了,问了门卫说是昨晚就出去了,人一直没有回来。她慌了神,跟郑翼说了这个情况,郑翼当下就调取监控查了沈小姐的行踪。”
从沈嘉念来北城那天起,郑翼就跟着她身边,亲眼见识过傅先生对她的重视,不敢有半分懈怠,能动用的关系都调动了。
查到沈嘉念离开云鼎宫苑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机场,根据她的个人信息,得知航班是飞往江城的。
江城与北城相隔甚远,调查遇到阻碍,这才求助到瞿漠这里。
瞿漠的关系网更广,当下就联系上江城那边,查沈嘉念落地后的动向。
这一查不得了,江城有名的崧漓江跨江大桥在凌晨时分发生了一起车祸,事故当中身份不明的那名女性乘客很有可能是沈嘉念。
得到这个消息,莫说郑翼,饶是瞿漠见惯风浪,那一刻也慌了,无法想象老板回来后知道这件事会是怎样的反应。
案件还在调查侦办中,相关证据都掌握在警方手里,想要了解到更详细的信息,确实有些难办。
事情从瞿漠嘴里说出来,已经是简化后的描述。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宋舫和陆彦之震惊得不敢吭声,尤其陆彦之坐在傅寄忱边上,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凛冽的冷意。
陆彦之看过去一眼,男人冷硬的面庞如同罩了一层铁灰色面具,整个人透着压抑的气息。
“傅大,兴许弄错了,瞿漠不是说了,没找到那名女性乘客的身份证件吗?不一定就是沈嘉念。”陆彦之安慰的话语显得苍白。
傅寄忱扯松领带结,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宋舫和瞿漠反应慢了几秒,跟了上去。陆彦之咬了咬后槽牙,想着自己接下来没别的事要处理,也跟了过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傅大为了那个沈嘉念,都敢跟家里的老爷子叫板,万一真是她出了事,傅大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有一点他不明白,沈嘉念好端端的,怎么会在大晚上买票去江城。
四人返回机场大厅,按着傅寄忱的意思,准备连夜飞往江城,他要亲眼确认。在没看到人前,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
他不相信她会死,更不相信她会离开北城、离开他。
宋舫边走边用手机查机票,可惜最后一趟直飞的航班早在三个小时前就已经起飞了,其他中转的航班花费时间太长,老板肯定不愿等。然后去查高铁和火车,没有凌晨出发的车次。
如果开车过去,要将近十二个小时。
从前宋舫遇到任何事都能从容冷静地安排妥当,从没这么棘手过,掌心里都出了汗,不得不把实情告诉给老板。
傅寄忱脚步顿住,冷峻的面容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眼里的红血丝又让他看起来多了丝脆弱。
再强大再无所畏惧的人,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只要是人,都会有在意的东西,都会有软肋。
傅寄忱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简短地说了一两句,转身迈开步伐出了机场,背影孤拔,好像别人完全无法融入到他的世界里。
陆彦之叹口气,默默跟上。
凌晨一点半,几人登上一辆直升机,飞往江城。
在巨大的螺旋桨噪声里,陆彦之望着大雨过后的北城夜景,底下零星灯火映入眼中,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只会生出寥落之感。
上回坐直升机,还是他家老爷子做肾脏移植手术,当时情况紧急,从宜城飞来北城,降落在医院顶楼的天台……
陆彦之扣上降噪耳机,目光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傅寄忱扯下了领带,随意地缠在手上,背脊靠着座椅,身体却挺得板正,看着无坚不摧,指不定心里有多慌乱。
本来满心欢喜回来见心上人,刚下飞机就听闻噩耗,能维持表面的镇静已是不容易。
*
夜里万籁俱寂,江城郊区的殡仪馆,因地处偏僻,周围草木杂乱,被风吹动,簌簌声传来,一股萧瑟凄凉感。
无人认领的那名女性乘客的尸体在停尸房里,担心家属前来不好辨认,身上的衣服首饰都在,盖着一张白布。
工作人员领着傅寄忱过去,其余三人等在外面。
陆彦之在瑞士忙碌了好几天,长途飞行中睡了几个小时,熬到这会儿,身体难免有些吃不消,为了提神解乏,点燃了一根烟,站在台阶下方有一口没一口地抽。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大半夜被叫起来,没有丝毫怨言,只因有人交代过,来的是北城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的领口平整,虽然衣服上有些褶皱,却不影响他浑身透着矜贵的气质。
皮鞋踏在瓷砖地板上,在空荡的走廊响起回声。
傅寄忱走到那张架子床前,女尸的手臂露在白布外面,淡蓝色的袖子,袖口缝了枚精致的铂金袖扣,玫瑰花的形状。
沈嘉念有一件这样的外套,出自知名设计师之手,全国没几件,是他亲自给她挑的。
傅寄忱喉头颤动,像梗着粗粝的瓦砾,呼吸带来灼痛感。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手指骨节咯咯作响,他的心间刮起一场飓风,将他筑起的壁垒摧毁,只剩一片废墟。
工作人员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能理解这种心情,上前去帮忙掀开了白布。
这具女尸的脸部和颈部大面积损毁,虽然经过清理,也很难辨认出原样,需要家属仔细确认。
他知道,这无疑是痛上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