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到宴会厅里,果然看见了跟一尊大佛似的坐在主桌的傅寄忱。
那个男人不像是来参加婚礼的,倒像是出席高峰论坛,西装和皮鞋都是纯手工定制,质地精良、剪裁得体,长腿交叠靠着椅背,手里把玩着一块雕刻成藕的玉石。据说那是她过去亲手雕刻的。
沈嘉念腹诽,他穿的比新郎官还像新郎官。
现场有不少人认出了傅寄忱,互相对眼神,想要过去打招呼,又有点退怯,怕人家不给面子。有人鼓起勇气递上自己的名片,意外的是傅寄忱没有驳人面子,伸手接了过来,看一眼,放在了桌上。
有人起了个头,其他人纷纷上前寒暄。
柏长夏拉了拉沈嘉念的手肘,低声询问她:“要不要给你换个位子?”
该来的躲不掉,沈嘉念不想柏长夏为了她再去跟其他人协调,婚宴的位子都是提前定好的。
“没关系。”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信傅寄忱会做出格的举动,她顶多需要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因为见到他的脸,她就会想起那一晚。
沈嘉念踩了双五公分的高跟鞋,稳稳当当地走向主桌。
给她预留的空位刚好在傅寄忱旁边,她暗暗地吸了口气,在椅子上落座。
伴郎团的成员之一,郑明锐,是祝启森生意上的朋友,也过来了。沈嘉念下意识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来跟傅寄忱寒暄的,于是主动避让,方便他们说话。
谁曾想,对方拿着手机递给她面前:“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沈嘉念怔了一下,眼底是意外的神色。
不远处,祝启森从服务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准备去主桌敬酒,冷不丁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停摆了一下。
老郑在搞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令人头疼?
祝启森转念一想,怪不得老郑,老郑不知道沈嘉念和傅寄忱的关系。
傅寄忱随手接了一张旁人递过来的名片,视线掠过那位找沈嘉念要联系方式的男人,薄唇绷成了直线,眼神似刀子。
郑明锐感觉后脑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在往他这个方向吹。
沈嘉念不好当面拒绝,让人下不来台,打算之后再说,她拧开手包的磁吸扣,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我扫你。”郑明锐笑如春风。
早上跟着祝启森到柏长夏家里接亲,他就注意到这位伴娘了,长得漂亮,声音好听,性格温柔秀敛,他对她很有好感。本来想等婚礼结束了,让祝启森找他老婆问一下这位伴娘的联系方式,后来想一想,这种事最好还是自己主动一点才能显出诚意。
沈嘉念调出二维码。
郑明锐举着手机刚靠近,突然感觉腿上一凉,手跟着抖了一下,旁边的人不小心把酒泼到了他裤子上。
傅寄忱淡淡瞥了他一眼,毫无歉意地道歉:“抱歉,没注意。”刚喝了好大一碗醋,语气自然不好。
郑明锐知道这位大佬,当然相信人家不是故意的,没有计较,反而客气地笑了笑:“忱总不必介意,不碍事。”
他拿纸随便擦了擦西裤上的酒渍,手机息屏了,他重新摁亮,看着沈嘉念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刚刚没有扫上。”
沈嘉念盯着傅寄忱,角度的原因,方才郑明锐没看到,她看得很清楚,傅寄忱就是故意的。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眼都没眨一下,也不怕被人发现,手腕一转,一杯酒就全浇到了人家裤子上。
她长见识了,居然有人做完坏事表现得那么坦然,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郑明锐注定加不了沈嘉念的微信——他正要重新扫二维码,脖子被后面的人勾住了,他嘴上喊着“等会儿”,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差点摔倒。
站稳后的郑明锐一脸不爽,回头看了眼拉自己的人,是他的好哥们儿,今天的新郎官祝启森。
“你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办正事。”郑明锐整了整衣领。
祝启森跟他挤眉弄眼。
“你眼睛抽筋了?”郑明锐指着自己的眼睛对他说。
祝启森觉得自己再不把话说明白,他这位兄弟今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扯着人到过道里,压着嗓音说:“你知道你旁边那位是谁吗?”
“废话,我又不瞎,傅寄忱谁不认识?”严谨一点,应该说普通人不认识傅寄忱情有可原,商业人士就没有不知道傅寄忱的。
“你知道你找谁要微信吗?”
“你老婆的闺蜜。”
“那你知道她是傅寄忱的女朋友吗?”
郑明锐不吭声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脸上写着“不会吧”三个字。
祝启森都想笑了:“不然你以为你兄弟我真有那么大面子,能请来君山的老总?”
郑明锐打了个哆嗦,指着自己裤子上的一片湿痕:“那这是……”
“人家压根儿不是不小心,是给你提个醒,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人。”祝启森不介意说得更明白一点,“你再不识趣,我怕下次泼到你身上的是桌上那盆酸菜鱼。”
郑明锐偃旗息鼓了,心里有点后怕。
祝启森拍了拍他的肩,留他一个人冷静,自己带着柏长夏过去敬酒:“忱总,敬你一杯,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参加婚礼,是我的荣幸。”
虽然知道傅寄忱是为了谁来的,场面话还是得说。
“客气了。”傅寄忱很给面子地喝了一杯白酒。
祝启森笑得温和,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跟柏长夏去给同一桌的其他长辈敬酒。离开时,柏长夏的手在沈嘉念肩上轻轻按了下,意思是让她放轻松。
傅寄忱放下酒杯,看着沈嘉念,跟她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以后别乱加不认识的人的微信。”
沈嘉念没搭理,拿起筷子吃菜。
傅寄忱拆了双新筷子,给她夹了一块桂花糖藕:“你喜欢吃的。”
沈嘉念望着碗里的那块桂花糖藕,颜色诱人,藕孔里塞满了糯米,沾了几粒小小的桂花,她突然生出一种怎么逃也逃不开的无力感。
她现在相信之前在商场里遇见傅寄忱不是偶然了。
沈嘉念问:“你是不是派了人监视我?”
“什么?”傅寄忱靠近她。
沈嘉念瞅着他,不想再问了,就算他矢口否认,他的话也不一定可信。她换了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傅寄忱的理由很充分:“来参加婚礼。”
“你是新娘的朋友还是新郎的朋友?”沈嘉念板着脸,筷子把桂花糖藕里的糯米戳了出来。
“我是新娘的朋友的朋友。”傅寄忱像是在说绕口令。
沈嘉念就知道他不会承认,不再浪费精力问他了,垂着头专心吃饭。
她吃了那块桂花糖藕,不是跟傅寄忱示好,是她不想浪费粮食。
傅寄忱的心情好像从阴转晴了,乐此不疲地给她夹菜,全是她爱吃的。
这一桌除了他们俩还有新郎新娘家的长辈,沈嘉念脸皮儿薄,有点无奈:“你别再给我夹菜了。”
柏长夏的爸爸喝了两杯酒,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笑着看他们两个。女儿跟他说了无数遍眼前这个女人是沈嘉念,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嘉念啊,叔叔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你和我们家夏夏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她找到了归宿,你也得抓紧啊。”
沈嘉念脸红,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不着急。”
“你这……”柏长夏的爸爸努了努下巴,指着傅寄忱。
沈嘉念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傅寄忱的手腕搭在桌沿,平时隐藏在衬衫袖口里的手链滑了出来。
沈嘉念穿着一字肩的裙子,整条手臂裸露,手腕上戴的手链自然显眼。
柏长夏的爸爸眼睛一眯:“你们都戴上情侣手链了还不是男女朋友啊?”
沈嘉念扫了一眼傅寄忱的手腕,只觉得百口莫辩。
柏长夏的爸爸隔空点了点她,笑眯眯地说:“叔叔知道你不好意思,叔叔不说了。”
沈嘉念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了被催婚,等她出来,在走廊上碰见了傅寄忱,他长身斜倚在暗金色的墙壁上,手指拨弄着打火机。
走廊上铺了地毯,脚步声不是那么清晰,沈嘉念走到跟前,傅寄忱才发现她,后背抵着墙壁站直了,说:“我下午要去出差,现在得走了。”
仿佛他过来一趟,只是为了跟她吃顿饭,还是在这样闹哄哄的环境里吃宴席。
沈嘉念穿着淡粉色的长裙,头发盘了起来,五官完全露出,站在不怎么明亮的灯下,静默无言。
傅寄忱拉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把那枚玉狮子手把件儿给她:“给你了就是你的,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