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鸢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顾余生为何会突然失态,从他那大笑声之中,感受到无尽的悲凉和无奈,那种复杂的情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顾公子的内心,莫非也有无尽愤懑吗?”
“也许有,但我感到庆幸的,是我还年轻,这渺渺大世,我有机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顾余生回头,将那一枚铜钱丢还给太史鸢,“这枚平安铜钱被你如此珍藏,想来它也倾注了你的念想和情感吧,既如此,我又岂会夺人所爱,至于灵石什么的,我也不需要,若说真有所求的话,我希望这大世的美酒,你有机会能弄几壶来我喝一喝,天亮了,远行要趁早。”
顾余生张开双臂,让大世金灿灿的朝阳照在脸上,默默感受这一份 人间的温暖,故乡也好,异世也罢,身为年轻的背剑人,心胸不应该那么狭隘。
勇敢地面对大世的风,去淋大世的雨。
前路何方。
走下去就知道了。
晨风吹来,顾余生从风里嗅到了花的清香,他迈步前行,于光影变换间看见一树梨花带雨开在明媚的春光里,他心有所触,下意识的摘了一枝,轻轻嗅了嗅,梨花的清香沁鼻,雪白的花蕊如同莹莹洁白的剑锋。
盈步跟随少年脚步的太史鸢眸光里闪烁着光亮,少年的面庞在光影里格外清晰,那一只握剑的手摘取的梨花,是她中意的那一枝。
多年漂泊无依,少女怜花无意,仿佛只有少年握住了那一枝梨花,才是人间的春意里的绝伦。
“公子,好漂亮的花。”
太史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
“喜欢吗,送你。”顾余生把手上的一枝梨花随意递给身旁的太史鸢,独自向前走,记忆里却泛起一场红雨,他有些怅惘地向前走。
太史鸢紧紧握着梨花,不明白这么洁白的梨花为何少年刚才还笑着,转眼就不喜欢了。
“公子不喜欢梨花?”
“没有。”
顾余生重拾心境,踱步在下山的青石板路上。
“那公子喜欢喜欢别的花?”
顾余生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夜雨朝露的早上,雨水很快浸染少年的青衫,那背着剑匣的挺拔身子在朝阳的光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太史鸢手捧着那一树梨花,将其藏进了一本书里,她以一张纸折了一只纸鸢,用嘴轻轻一吹,纸鸢化作一只鸟儿漂浮在山林里,她充满期待地问少年:“公子,我们要翻过很多座山,路有些远,你要一只纸鸢吗?”
“不用。”
少年拿起挂在胸口的海螺,轻轻一吹,天地间的白云漂泊,凝化成一匹鬃体雪白的健马。
“出发!”
少年纵身上马,青石古道马蹄声哒哒哒急响。
“等……等我一下!”
太史鸢乘纸鸢漂浮于空,一路急追,却始终赶不上策马扬鞭的少年郎。
“鸢小姐,等等我。”
弗林笑再落后于二人,飞行间,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小心翼翼,生怕招惹到潜在的强敌,他昨夜谋划了许久的归乡路线,却始终赶不上少年的热血,驰骋在这千里烟波的镜域江湖。
狂风吹过踏马跃山的少年,入目的旷野和袅袅炊烟,似故乡,又不是故乡,他那平稳情绪下,是一颗澎湃跳动的心,那年,他在青萍州的西境看见早春的梨花,遇见风四娘,遇见了独臂的铁匠,遇见了卖茶翁。
那一张张熟悉又模糊的面容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风拂山峦。
他在现实与记忆里寻找着与过往相似的点点滴滴。
可惜镜域不是玄界,他曾在青萍山两界交汇之处看见的另外一座倒青萍,却了无踪迹。
他的心越来越乱。
胯下白马奋力奔腾。
跃过山与一条条清澈的江河。
日月交替。
仿佛过了一天又一天。
“公子,等等我!”
太史鸢的声音在后方带着哀求与喘息。
而此时,少年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的云岚山麓。
当夕阳的余晖洒向那一片山时,少年看见了一树桃花,焦躁的心仿佛在瞬间得到慰藉,他洒然一笑,勒住缰绳,让白马驰骋的速度慢下来。
“谢……谢!”
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太史鸢脸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这一路的追赶,她早已到了极限,只是,她内心的欣喜很快变成了困惑,前方策马的少年,向山脚一间荒芜的田园屋舍走去,那矮矮的篱笆墙周围长满野草,良田也荒废了。
“也好……今夜就在这里将歇吧。”
太史鸢向是在向后方的老儒生弗林笑商量,又好似在说服自己,回头间,她正好看见背着剑的少年立于那一棵含苞待放的桃树下,这一刻,仿佛他这一路所有的焦躁和狂野都变得安静,他那一双凝看桃花的眼睛是如此专注,专注到太史鸢恍然明白了所有的事。
原来顾公子内心钟爱的……是桃花。
太史鸢手里紧攥着一本书册,数日前的梨花夹在书册里已经被定格,梨花的香浸染在书墨里,也在她心间悄然留香,只是在这一刻,她好似心里空了一下,莫名黯然。
“鸢小姐,这一路奔波,就由我来处理琐事吧,你想吃什么。”
弗林笑悄然立在一旁问道。
太史鸢取出一个香囊,抿嘴勉强一笑,“爷爷你不是会酿梨花酒吗?要不教教我?”
弗林笑看了看桃树下的少年,又看了看太史公一脉的后裔,低叹一声,点了点头:“此间有五谷之气,倒是个很好的养神之地,有些话,老朽本不该说,但我还是要提醒小姐一句,有些不该有的念想容易成虚妄,太史公一脉的时间墨笔,还等着小姐你去撰写春秋,过了前面这座山,可就是月城了,那里有很多执剑官,我们想要过去,可不太容易,若是绕道的话,就该在三天前停下来南行或者北走的。”
“十五先生应该知道前路怎么走。”
太史鸢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
“唉……我去准备晚饭,小姐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晚间应多读几本书以宁其心才是。”弗林笑摆了摆手,以儒家的手段修缮眼前的田园荒屋,又去田间寻找一些野菜,准备做晚餐。
斜阳照茅屋,光影落在茅屋前的涓涓清河,粼粼波光之中,一条又一条的鱼儿欢快跃起,袅袅炊烟升起,一望无际的青草连接着泛绿的森林,雾霭远山如眉黛。
顾余生坐在桃树下,手里拎着酒葫芦,对着桃花喝了一口又一口。
“公子,小玄界的桃花一定很美吧?”
“也不尽然,”顾余生斜着身子坐在地上,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娓娓开口,“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桃花盛开,但青萍州的桃花漫山遍野都是,早春从一月末一直开到四月天,从桃花坞一直开到青萍山顶,风吹的时候,漫天下着红雨,我想,最美的红雨,应该是落在我的故乡青萍……太史姑娘,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桃花的,可我每年又都在期待着一场桃花……”
“啊?”
太史鸢默默洗涤一朵朵梨花,她侧耳倾听,这是她第一次见少言的少年在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可是。
她等了好一会,少年都没有将故事完整地讲下去,反而依靠着那一株开着桃花的树在夕阳下渐渐酣睡。
也许。
他累了。
少女心里想着,默默将梨花酿进酒坛。
入夜的时候。
少年从朦胧的梦境中醒来,太史鸢以为他还会再留恋那一株桃树,可少年走进柴房,将一些晶莹剔透的米倒进锅里,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院子都泛着奇特的米香。
“公子……这是什么饭?”
太史鸢鼻子像小狗一样嗅去,她发誓,这一辈子没闻过这么香的米。
“听说是神仙吃的。”顾余生端出两碗饭走出来,他的脸埋在一碗热腾腾的米饭上,另外一只手伸着,“宝……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