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们喝过粥后,留在神坛周围,幕天席地的住了下来。
那对青年男女则入住了行宫。
夜里萧清音和易水寒碰面,问起那对男女,才知道他们是西林国太子耶律随和太子妃简氏。
“耶律昂和简氏是不是有故事啊?”
萧清音边吃羊肉抓饭边问。
她留意到耶律昂盯着简氏看了好几次。
易水寒帮她擦去唇边沾着的米粒,轻笑道:“耶律昂、耶律随和简氏三人是一起长大的,简氏是西林国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太后给她赐婚时,让她从耶律昂和耶律随里面选一个,她选了耶律随。”
萧清音懂了:“耶律昂落选了,忿忿不平是吧。”
“嗯,他见不得耶律随和简氏在一块。”
“听起来怪可怜的。”
萧清音吃完最后一口饭,擦干净手,笑眯眯道:“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易水寒挑了挑眉:“你想怎么帮?”
“当然是帮他抢皇位。来而不往非礼也,西林整天在大熙搞事,我们不回敬一二就太失礼了。”
易水寒微微一笑:“我正有此意。”
两人便密谋起如何怂恿,不,划掉,如何激励耶律昂努力达成目标。
具体实施自然是由易水寒负责。
萧清音此后两天都和其他秀女一样在神坛上练习祈福舞。
也许是断食多天,秀女们身姿灵活轻盈的缘故,萧清音居然感受到了这支舞蹈的美感。
但美中又蕴含着一丝诡异。
特别是最后那个躺倒在地,昂着头,露出脖子的动作,看着像引颈待戮的羔羊。
这让她有点怀疑,这支舞蹈是不是读作“祈福舞”,写作“献祭舞”。
为以防万一,她做了些准备。
翌日,也就是第十天,便是祭天大典。
西林国皇帝和都城里的王公大臣都出席了大典。
他们坐在临时搭建的看台上,被全副武装的骑兵层层围着。
萧清音的替身也应邀带着小红鸟和小白鸟出席。
和西林贵族一起坐在看台上。
难民们则在看台的反方向,中间隔着一个神坛。
由于神坛的遮挡,难民们是看不到皇帝等人的,但他们依然很兴奋。
“之前听说祭天大典会施粥,还能看到萨满和陛下,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
“我也是!幸好来了,能亲眼看到这样的盛事,就是死在这里都值了。”
“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想找个媳妇生个娃,以后把这事讲给娃听呢。”
“……”
大典事项很多。
先是一群壮士来了个开场舞,然后萨满上台,皇帝上台,太子上台,每个人都念了长达一刻钟的祷文。
然后是占卜问天等仪式。
最后才到萧清音等秀女要跳的祈福舞。
她们还是穿着那身统一下发的袍子,鼓声响起那一刹那,便开始踩着鼓点舞蹈。
跳了大概一刻钟后,萧清音察觉鼓点变得密集起来,节奏越来越快。
秀女们不得不加快动作,像一只只被抽打的陀螺似的,急速换步。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时,萧清音听到一阵轻微的整齐划一的咔哒声从脚底下传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地面。
发现地面多出许多孔洞,每个洞口都有一枚微微高出地面的刀片。
秀女们是只穿着罗袜跳这个舞的,踩到刀片后,脚底被划开,渗出鲜血来。
但不知是注意力被舞蹈攫取了,还是刀片上有麻药,她们全都不曾察觉受伤似的,依然忘我地舞动。
真·刀尖上舞蹈。
萧清音一阵头疼。
她不想被刀割,但这些刀片太密集了,要维持舞蹈动作又要避开它们简直不可能。
就在她左支右绌,苦苦支撑之时,鼓点变得更为密集,秀女们几近癫狂般舞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都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仿佛她们随时准备献出生命一般。
萧清音对那些刀片更为警惕。
好在群魔乱舞给了她浑水摸鱼的机会,她脚步不对也不会引人注目。
狂乱的舞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秀女们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渐渐苍白,身体也开始失去力量。
萧清音暗道不妙。
得想办法停掉这诡异的舞蹈才行。
不然她们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现场有五六千骑兵,她这边只有易水寒和替身带的几十个暗卫,硬扛肯定是行不通的。
只能智取。
她瞥了眼巫黎所在方向,暗自思忖拿他当人质的话,能不能威胁到西林国皇帝。
却见巫黎拿起戴在脖子上的一个手指长的短笛,放到唇边,吹出一支奇特的曲子。
笛音响起的瞬间,鼓声骤停,秀女们整齐划一地躺倒在地,昂首望天,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红一白两只鸟从看台上飞过来,落在巫黎肩膀上,尖锐鸣叫。
萧清音心中一紧。
下一瞬,神坛地面剧烈震动,一根手臂粗的赤红色藤蔓破砖而出,冲出地面大概十米后,长出无数根须。
根须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刺向躺倒在地的秀女。
萧清音刚好躺在藤蔓边上,是第一个被刺中的。
根须刚刺破血肉,她就察觉到自己的血在飞速流失。
便不再犹豫,用力戳破藤蔓表皮,把自己带在身上的白魔豆按进去。
根须飞速生长的藤蔓顿了一下,随即疯狂摇晃,试图把白魔豆甩掉。
但于事无补。
在没人看得到的藤蔓内里,白魔豆的根须飞速扩张,从藤蔓身上掠夺营养。
不多时,就掠夺一空。
藤蔓寸寸崩裂,眨眼碎了一地。
巫黎:“……”
西林国皇帝:“……”
一众王公大臣:“……”
神之手怎么突然崩毁了?
没了手神灵还怎么享用祭品?
神灵不享用祭品怎么保佑西林国泰民安,国运昌盛?
惊惶迅速蔓延开来。
只有神坛对面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难民,以为这也是仪式的一环,热烈地鼓起掌来。
巫黎只愣了片刻就回过神来。
第一时间把视线投向方才离藤蔓最近的萧清音,怀疑是她动了手脚。
萧清音一动不动地躺着,竭力装出和其他秀女一样的满足笑容。
但是,面具影响了她的发挥。
巫黎缓缓抬起了手。
千钧一发之际,萧清音冲刚挣脱笛音控制的小白鸟眨了眨眼。
小白鸟冲着巫黎的耳朵“唧!——”的叫了一声。
巫黎身形顿了一下。
却不曾昏迷过去。
小红鸟见状,也叫了起来。
两只鸟合力攻击之下,巫黎身子一晃,轰然倒地。
小白鸟和小红鸟扑腾着翅膀,破空而去。
看台上的耶律随霍地站了起来。
“快抓住那两只鸟!不要伤了它们。”
音落,一伙黑衣人飞身而出,朝小白鸟和小红鸟追了过去。
萧清音这才放心和合上了眼睛。
神坛已毁,萨满昏迷,祭天大典功亏一篑,现场一度十分混乱。
西林长公主坐在看台上,翘着二郎腿,嗤笑了一声:“我早就跟父皇说过,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用,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萧清音把魏琰弄过来。”
在她右侧坐着的白慕笙把视线从神坛收回来,虚弱一笑:“你说得对,火器能轻易碾压冷兵器,要学会制造火器。”
“可惜父皇根本听不进去。”
“人老了是没那么容易接受新事物的。”
西林长公主叹了口气。
视线不经意扫过“萧清音”,意味深长道:“她来了这么多天,你都不和她打声招呼?”
白慕笙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苦笑道:“我好不容易才从她和易水寒手里逃脱,要是敢明目张胆跑到她面前去,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怕什么。”
西林长公主冷哼了一声。
“傅钧石还在我手里呢,她要是敢动你一根毫毛,我把傅钧石的手砍给她。”
白慕笙一脸无奈:“殿下还是不要激怒她为好,她是那种逼急了宁愿玉石俱焚的人。”
西林长公主不以为然。
“她要真这么厉害,怎么这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看她不过是仗着易水寒的势才敢耍横。”
那是因为你看到的“萧清音”并不是她。
白慕笙心里暗道。
真正的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毁了祭天大典,你们还一无所知。
骄傲完,苦意漫上舌尖。
这样耀眼的她,已是他不配谈论的人。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混乱结束后,萧清音和其他秀女被抬回了行宫。
许是怕她们就此身亡,影响二次利用,行宫终于提供了膳食。
尽管只是一碗稀粥,也让苏醒过来的秀女们欣喜若狂。
萧清音私下问了几个人,发现她们只记得跳舞的事,对流血和魔藤的事一无所知。
她霎时明白萨满从小部落选人的原因了。
从看台上淡定的王公大臣来看,祭天大典肯定不是第一次举办。
小部落消息闭塞,估计都不知道祭典是要用人当祭品的。
那么那些难民呢?
西林为什么特地引了难民过来看祭典?
只是单纯为了展示皇恩浩荡吗?
还是说另有用处?
夜里和易水寒私会时,她特地问了难民的事。
易水寒回道:“难民被耶律昂派人送走了。”
“送去哪里?”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回家乡,他们喝的粥有问题,有可能凶多吉少。”
“什么问题?”
“他们应该也是祭品,用来对付魔藤的。”
萧清音皱了皱眉。
魔藤生命力非同寻常,若是难民喝的粥里加了抑制药剂,对身体的损害肯定很大。
也不知道如今祭天大典失败了,西林皇帝会不会给他们解药。
若是解药非常珍贵的话,以西林皇帝的禀性,很可能会舍弃他们,再换一批。
耶律昂这么急着送他们走,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即将毒发。
想到这,她对易水寒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好。”
易水寒应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查到的消息过来,脸色凝重道:“他们已经死了,脏器衰竭死的。”
萧清音一阵沉默。
为了一个荒诞的祭天大典,他们毫不犹豫地要了上千无辜百姓的命。
真是人命如草芥。
原本只是想小打小闹,报复一下西林屡禁不止的小动作,现在却拳头硬了。
她攥了攥拳头,问易水寒:“他们还要来一次祭天大典吗?”
易水寒摇头:“暂时不清楚,要等巫黎苏醒。”
巫黎被小白和小红合力攻击,肯定没那么快醒来。
不过总会有醒的时候。
除非……
她取出一颗药丸给易水寒。
“找机会下给巫黎,这个药可以让他维持昏迷状态。”
她有致命的药,但巫黎死了,西林可能会再选一个萨满,重启祭天大典,这样的话,还不如让巫黎继续占着坑。
易水寒收好药丸,叮嘱道:“你要小心,他们处理了难民,很可能也会处理秀女。”
萧清音心中一凛。
“好,我会小心的。”
因巫黎久久不醒,祭天一事被搁置了。
神坛有在重修,但秀女们不再辟谷和练舞。
那些没被选上的秀女被遣返了,她们这九十九个,等了一周后,终于等到结果:
全员迁移回都城,入住储秀宫。
皇宫守卫森严,出入会更加艰难。
易水寒不放心萧清音入宫,特地去找了耶律昂。
问他:“将军上次说过,若是末将表现出色,可以替末将把心上人讨过来,不知现在可否兑现?”
耶律昂蹙眉:“你那心上人是在入宫那一批还是……”
“在入宫那批。”
耶律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重重拍了一把他胳膊:“你小子有种,连萨满点名的人都敢要。”
易水寒耿直一笑。
耶律昂怅然道:“可惜那批人暂时不能动,要等萨满醒了才能决定去留,便是我想为你讨,也讨不过来。”
易水寒面露疑惑:“是由萨满决定去留吗?末将听说祭典一事是太子在主持。”
耶律昂立刻拉长了脸,轻蔑道:“他算什么主持,只是个跑腿的罢了。打了败仗不好好琢磨排兵布阵,跟着萨满搞歪门邪道。”
易水寒轻笑:“可能是太子被擒了一次,吓破胆了吧。”
耶律昂哈哈大笑:“说得好!”
耶律随可不就是个一蹶不振的胆小鬼。
易水寒趁他高兴,换了个要求,希望他能推荐他进宫当侍卫。
耶律昂爽快地应了下来:“没问题,我让人给你安排个御前侍卫。”
“谢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