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春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比中秋灯市还要热闹。
左妙妙刚进园子不久就有点后悔,早知道这里人比菊花还多,想看点新奇的菊花都要排队,她就不来了。
在家歪躺着嗑瓜子看话本多舒坦啊。
来看菊展简直就是找罪受。
“都怪傅惟允。”
她边踢小石子边嘀咕。
要不是他这个花心大萝卜把脚踏到她这边来,她哪里用得着为了撇开他而来颐春园相看。
不来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刚嘀咕完,石子“噗”地砸到前面一个人的腿脚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左妙妙赶紧道歉。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脸讶异之色,“左姑娘?”
左妙妙也有几分惊诧:“唐总编?”
唐希鸿摆了摆手:“在外面就不要叫我总编了,叫唐公子就好,不然别人听到了,会过来套麻袋的。”
《熙闻》靠着报道京城大小八卦,短短几个月就畅销大熙,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受人欢迎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唐希鸿不止一次叮嘱撰稿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马甲,不要随便透露出去。
不然很可能哪天走着走着夜路,就被人套麻袋暴揍一顿。
左妙妙听他这么说,立刻心领神会。
“唐公子好。”
她把唐希鸿介绍给她爹,左御史是认得唐希鸿的,听完介绍,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唐希鸿和他们父女聊了几句后,见他们对菊展不是很了解,便充当起向导,给他们介绍起展览情况。
“明月湖湖心亭那里的墨菊最为罕见,值得一看,不过可能要排队;宝塔山上也有几株珍稀品种,花色花形非常出众……”
左御史听着听着就开始晃神。
唐家家风清正,唐希鸿的口碑也不错,要是妙妙能和唐希鸿凑成一对,倒也不错。
两人在同一个报社,了解彼此做的事情,不用担心成亲后无话可说。
唯一的问题是,唐希鸿选择面太广,不一定看得上他家妙妙。
想到这,他有点惭愧。
要不是他为人太刚正,不懂逢迎送往,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在一个位置上。
若他官位再高些,妙妙的选择也多些。
但想这些也无益,不管他官有多高,人走后茶都会凉。
若别人是因为他的官职才娶的妙妙,他走了妙妙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算了,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的好。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妙妙,这位是?”
他脚步一顿。
怎么又碰上傅惟允了?
他是派了人时刻盯着他们父女俩的动向吗?
左妙妙却有点高兴。
她刚刚还在想,要怎么把她正在相亲的事情透露给傅惟允,好让他死心。
傅惟允就冒出来了。
于是忽略了傅惟允的亲昵称呼,回眸笑道:“这是唐公子,我的朋友。唐公子,这位是……”
唐希鸿轻笑打断:“傅统领,我知道的。”
傅惟允微微一笑:“唐总编,久仰大名。”
唐希鸿忙抱拳:“这里人多,还请傅统领不要喊我的职务。”
傅惟允点点头:“也请唐公子不要称呼我的职务。”
唐希鸿从善如流:“好的,傅公子。”
“唐公子往这个方向走,是去看张家班的戏吗?”
傅惟允看着前方道。
唐希鸿惊诧:“这里有张家班的戏?”
“嗯,临时曲目,海棠演的。”
“海棠”二字瞬间点亮了唐希鸿的眼眸。
“太好了,没想到居然能遇上海棠的戏,等会肯定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赶紧过去吧。”
左御史:“……”
他现在一听到“海棠”就想到小齐大夫的脸,想到自己想找小齐大夫做女婿的事,已经无法听戏了。
便婉言拒绝:“我们想先看看菊花再过去。”
“好吧,那我先行一步。”
唐希鸿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左妙妙忍不住瞪了傅惟允一眼。
傅惟允绝对是故意的。
他肯定知道唐希鸿喜欢海棠的戏,故意提供消息,好支开他,破坏她的谋算。
——她本想借唐希鸿打击一下他的。
傅惟允一脸无辜:“妙妙,你眼睛不舒服?”
左妙妙皱眉:“别叫我妙妙。”
“好的,左姑娘。”
傅惟允一脸顺从。
左妙妙有种把拳头打到空气了的感觉。
她磨了磨后槽牙,对她爹道:“爹,我们现在往哪走?”
“先去明月湖那边吧。”
左御史回道。
他打听过,他看上的那几个青年才俊今天都来明月湖看墨菊了。
左妙妙便往明月湖去了。
傅惟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父女身旁,时不时为他们拂开人流。
哪怕左妙妙只和左御史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也毫不在意,仿佛他根本不关心自己被如何对待一样。
这让左妙妙心里的闷气又多了几分。
明明是他居心不良,搞得好像是她在欺负他似的。
傅惟允这人真是太坏了。
她愈发坚定了踹开他的念头。
明月湖边的人没有想象的多,不知道是不是都跑去听张家班的戏了。
湖畔有几个士子支着画架在画菊。
左御史一看是自己要找的人,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妙妙,这几个士子你认得吗?”
“不认得。”
“爹给你说说,最左边那个,是俞家二公子,擅书画,好美食,为人极孝顺……”
话没说完,傅惟允就接了过去:“他夏天临睡前要给他母亲扇扇子,等她睡着了再回房;冬天要给他母亲暖好被子,再让她睡下。”
左御史:“!!!”
他收集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不是有好吃的都会先孝敬他母亲,还经常带他母亲外出赏景吗?”
傅惟允微笑道:“这也是真的。”
左御史:“……”
他立刻把俞家二公子扔到一边。
“妙妙,我们还是说说左边第二个吧,那是古家老七,文武双全,上得了马,赋得了诗,为人极其仗义……”
“手里但凡有点银子,都会慷慨解囊,赠给结义兄弟,帮他们度过各种难关。”
傅惟允再次截过话头。
左御史:“……”
“一文钱也不留?”
“一文钱也不留。”
左御史额头青筋直跳。
他打听到的消息怎么就比傅惟允少那么多。
这人真是御林军统领吗?
南厂提督都没他厉害。
左妙妙没想到傅惟允不但没被劝退,还一个劲捣乱,心里别提有多烦躁了。
“爹,还有好几个呢,您继续说。”
她鼓励道。
左御史提了一口气,看向中间之人。
“正中间那位是安家老四,博学多才但为人谦逊,行事极其低调,擅长茶道、香道、花道,你们这些姑娘家最喜欢的茶室‘花间道’就是他名下的。”
这次他说完了傅惟允也没有吭声,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总算有个挑不出刺的。
他忍不住露出一丝得色,斜睨了傅惟允一眼,却发现他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安家老四难道也有毛病?”
傅惟允轻笑:“倒也算不上毛病,只是有小道消息说他无意娶妻。”
左御史心中一紧:“难道他是断袖?”
“也不是。”傅惟允摇头,“他既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只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事物相处。”
左御史:“……”
那跟出家人有什么区别?
“会不会是他没接触过姑娘家,不知道娶妻的好处,才这么想?”
傅惟允笑了笑:“安家夫人也是这么想的,给他安排了好些美貌丫鬟,他也从不亲近。”
左御史一阵头疼。
他这是什么手气!
挑出来的净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到底是他手气差还是……
他朝傅惟允投去狐疑的眼神。
这些隐秘消息该不会是这家伙胡编乱造的吧。
傅惟允看出他在想什么,轻笑道:“左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去查。”
左御史顿时无话可说。
左妙妙推了推他的手:“爹,还有两个呢。”
一连折了三个,左御史已经提不起劲介绍了,索性直接问傅惟允:“右边这两个有什么毛病?”
傅惟允瞥了一眼,回道:“他们本人倒没什么,只是他们的母亲都有心仪的媳妇。”
左御史:“……”
这还叫没什么?
这种人家考虑都不用考虑好吗。
他长叹了口气。
这么找下去,就是找到猴年马月也未必找得到女婿啊。
到时他都没命找了。
早知如此,他就领养个男娃娃,养个童养婿出来。
左妙妙把水囊递给他:“爹,您甭着急,先喝口水,这里人这么多,咱们慢慢认识。”
左御史喝了两口水,缓和了一下心情。
刚要说什么,肚子突然一阵翻腾。
忙把水囊塞给闺女。
“妙妙,爹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说罢朝茅房疾奔而去。
左妙妙见傅惟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傅公子不用当值吗?”
“不用。”
傅惟允仿佛看穿她的内心一样。
“我是来颐春园巡视的,查看这里的秩序维持情况,没想到会偶遇你们。”
言下之意,他并没有跟踪他们。
左妙妙才不管他是偶遇还是故意。
她压根就不想看到他。
索性直接摊牌:“菊花开得这么好,你怎么不带自己心仪的姑娘来赏花?”
“心仪的姑娘?”
傅惟允咂摸了一下她这话。
联想到她这两天的表现,他恍然大悟。
这丫头定是听到他和娘的对话,误会了。
心头的焦灼瞬间被抚平,眼角眉梢多了一丝笑意。
“我带了的。”
他笑道。
左妙妙愣住。
“在哪?”
傅惟允指着平静无波,如同一面镜子一样倒映着碧瓦蓝天的湖面,微笑道:“在这里。”
湖里?
左妙妙一头雾水。
这人心仪的对象难道是鲤鱼精?
她下意识看向湖面,只看到天空树影和他们两人的倒影。
刚要骂这人胡扯,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头正指着她的影子。
右眼皮顿时一跳。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就是他心仪的姑娘?
呵,要是没听到他和他母亲的对话,她就信了。
她冷笑道:“这个姑娘可不是温柔善良,勇敢坚定,像星星一样璀璨的姑娘。”
傅惟允侧头看她:“那你说,她是什么样的姑娘?”
左妙妙掰着手指头自我评价道:“好吃懒做,鲁莽冲动,迷迷糊糊,怕黑怕蛇怕虫子,说话直来直去……”
傅惟允听罢,噙着笑道:
“你说的只是她自己眼里的自己。
在我眼里,她会很温柔地哄白姑娘,帮我擦鼻子。
她看不得一点阴暗,哪怕会遭人报复,也要用手中的笔去揭穿内幕,避免更多人受害……
她就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闪亮而美好。”
左妙妙惊呆了。
在傅惟允眼里,她居然是这么美好的一个人?
他是不是忘了她放过的屁,拉过的屎和流过的鼻涕?
萧姐姐说过爱情会使人目盲,没说过爱情会让人五感尽失啊。
傅惟允到底是眼瘸还是精通花言巧语?
若他说的这些,都是为了哄她上套……
她打了个冷颤。
那太可怕了。
她根本分不出真假。
也有点不想分辨真假。
谁能拒绝一个如此出色如此俊秀的人的表白呢。
呜呜,谁来救救她。
傅惟允见她不吭声,继续道:“我心仪的只有她这么个姑娘,没有别的,不过她好像不是这么认为,希望你可以帮忙转告她,我——”
“别说了!”
左妙妙打断他的话。
再听下去她就要沦陷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是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因为……”
左妙妙心中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她爹的话来应付。
“你出身名门,又位高权重,想娶什么样的姑娘都行,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是我说了算,不是别人说了算。”
傅惟允正色道。
“况且,我生父出身寒门,继父出身奴仆,母亲虽然算是名门出身,但云家祖上也不过是军户,何来出身名门之说?
位高权重就更谈不上了,现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我手上掌了多少兵,都和普通人一样受律法约束,没有特权可言。
你没必要在意这些,只要明确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左妙妙:“……”
说得好有道理。
不过——
“你说我做什么,我们说的明明是‘她’。”
傅惟允宠溺笑道:“好,是她,我口误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