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踱进船舱,目光如电,扫视了一遍舱内最后落在仓路郎的脸上,审视了一会,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忽然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
白衣人一踏进船舱,仓路郎的心里便咯噔一跳,隐隐感觉此人是那夜在鼎城王府与自己交过手的白衣剑客,待听到他说出的话便知他已认出了自己,却不知他何以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果然高材疾足,非同寻常。虽然那夜两人只是短暂交手,甚至都未看清对方的脸面,但仓路郎心里对他的武技和风度大有心折首肯之感,对于他的到来,心中的欢喜多于忧虑,自己并非刺杀王爷的凶手,丝毫不担心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自己。
仓路郎淡然一笑道:“我们见过吗?阁下认错人了吧。”
白衣人莞尔一笑,慢慢走到他面前,从衣兜里拿出一副胡子,在仓路郎脸上比了比,小心地将胡子粘上他两腮,又细心地将胡子一根根捋直,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道:“很好,正合适!”这副胡子正是当日仓路郎化装时用的,那夜离开时和当时穿的衣服一起丢在了客栈里,没想到竟被他找着了。
船舱里灯光昏暗,白衣人凑近挂胡子的当儿,仓路郎第一次有机会端详他的容貌,发现他远比自己曾经想象的更为俊美脱俗,但见他丰神如玉,螓首蛾眉,一双晶亮的眸子晶莹明澈,顾盼生辉,精巧挺直的鼻子端庄秀气,两唇红润,线条匀称分明,牙齿洁白如编贝,举止风流无限,宛如玉树临风,令人见之忘俗。仓路郎在心中赞叹不已,如此玉貌足以令世间美女黯然失色,偏生他还拥有超强的武技,顿生结交之心。
白衣人见仓路郎看着自己发呆,沉下脸来,右掌一转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在仓路郎眼前一晃,道:“认得这把匕首吧?”
一旁的拉菲以为他要杀仓路郎,急道:“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
白衣人毫不理会,伸手在仓路郎身上点了数下,一挥刀,竟砍断了绑着仓路郎的绳子。仓路郎知道,要穴被封,在他这样的高手面前,绑不绑都一样。绳子落地,仓路郎躬身向他行了个礼道:“多谢大侠相救!”急忙活动已被绑得发麻的手脚,然后上前帮拉菲和博士爷解开了绳索,顺便扯下了脸上的胡子。
白衣人道声“走吧”,便向舱外走去。仓路郎三人跟在他后面出了船舱。甲板上躺着七八个死人,显然是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杀的。帆船的一侧停靠着一艘小游船,船上有一名艄公。白衣人示意仓路郎换船。仓路郎先跳了过去,再让拉菲跳下,自己在下面接住她,然后带她进入船篷内坐定。白衣人轻轻跳上船头,挥手让艄公开船。船咿呀咿呀划动逆水而行。
仓路郎见白衣人背向着他们直立船头,似是不愿意与他说话,便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艄公搭话。艄公告诉他这条河叫坨坨江,属于赤幽部族,但靠近天阳部族边界,因此商船往来频繁。
拉菲是头一回坐船,东看看,西看看,甚是兴奋,两旁有大船驶过,便激动不已,掰着指头数数。博士爷说只在历史书见过这样的小船,也是兴高采烈,一忽儿跑到船头,一忽儿跑到船尾,大呼小叫,把艄公吓得不轻,问仓路郎这是什么怪物,竟然会说人话。仓路郎不知如何回应,只说是已经成仙的上古神兽,唬得艄公当即跪倒对博士爷顶礼膜拜。
两个的新奇劲儿和出人意料的反应令人捧腹,艄公常被逗得哈哈大笑,有几次便连纹丝不动挺立船头的白衣人也不禁莞尔。仓路郎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变化,见他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便上前行礼道:“在下仓路郎,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白衣人脸上露出肃穆的神情,看了一眼仓路郎,冷冷地道:“仓露岚,你就是婵教的仓露岚,欺师灭祖,背叛师门,残害本教数十名弟子的万恶之徒?”
仓路郎淡然一笑道:“阁下超凡脱俗,也信那些江湖宵小之传言?”
白衣人一扬眉毛,目光如炬,盯着仓路郎,不紧不慢地道:“你难道还有新的说法?”
仓路郎苦笑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尔虞我诈,真假难辨。譬如水陆盟副盟主康俊,外表看起来是何等的道貌岸然,义薄云天,两天前我去找他说起玄精教为非作歹、祸害苍生之事,他那时说得何其慷慨激昂、豪气干云,令我感动万分,拜倒辕门,谁又想得到他鸮心鹂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内里实是一个勾结玄精教作奸犯科、假仁假义的衣冠禽兽!又如蛮疆的血影山庄,在元古大陆貌似恶名远播,江湖传言其手段阴险毒辣,血腥残暴,实际上血影蛇王为人仗义,飞天蛇母更是不畏强暴,大义凛然,面对玄精教的种种威逼利诱,不屈不挠,誓死护教,真是一代女中豪杰,令人心折!”
仓路郎说到后面情绪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但白衣人不为所动,表情依旧冷漠,忽然反问道:“那么你又是如何?”他显然并不相信仓路郎。
仓路郎经他这么一问,一时语塞,要让他说自己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好,叹道:“在下的事,唉,命运多舛,一言难尽。”
白衣人冷冷地道:“既然难尽,不说也罢!”
仓路郎心中不悦,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白衣人望着远处的江景,淡淡地道:“鼎城王待我恩重如山,我在他坟前许下诺言,誓要将凶手捉拿归案,送到他坟前就地正法,告慰他老人家。”
他竟然是要抓他们去王爷坟前以血祭奠!这里距鼎城府也就一两日路程,仓路郎不由焦虑起来,正色道:“阁下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抵罪,与玄精教又有何异!”
白衣人大笑起来,道:“你怕了吗?我白非白做事只认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你不用费心唱戏,好好过完你人生的最后两天吧!”
原来他叫白非白,以他的武技和能力想不名震江湖都难,但仓路郎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任何关于他的信息。他见话不投机,便没好气地道:“我没有刺杀王爷,凶手另有其人,是两个黑衣人!我亲眼所见。”
白非白充耳不闻,顾自欣赏两旁的江景,不再看仓路郎一眼。仓路郎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已认定自己是凶手,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终于抓到了他,现在要让他忽然改变主意恐非易事。他不想再分辨,回到船舱内,继续运气冲穴。
已近黄昏,天色渐暗,宽阔的江面上行船渐稀,江风徐徐,带来丝丝凉意。拉菲打了个寒颤,仓路郎忙坐到她旁边,让她靠着自己。拉菲幽幽道:“他凭什么就认定你是刺杀王爷的凶手?难道他不知道你与玄精教有着深仇大恨,这世界上谁都可能与玄精教同流合污,只有你是不可能的!”
仓路郎苦笑道:“白兄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他只不过想快点兑现对王爷的承诺而已,杀谁不是杀!”
白非白猛然转过脸来,瞪了他们一眼,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又转了回去。
拉菲忽然叫道:“快看,前面有一艘漂亮的大帆船。”大家一起朝前面看去,果见不远处一艘豪华的龙首帆船正朝这边顺风而驶,船上灯火通明,船头隐约有几个人正朝他们观望。
拉菲又道:“大帆船刚刚从我们船边驶过,怎么掉回头了?”
帆船缓缓向小船靠近,船头一个身穿锦袍的彪形大汉抱拳大声向他们喊道:“船上坐的可是仓女侠,在下白云教白金。”
仓路郎心中大喜,知道救星来了,急忙出舱,抱拳道:“正是,正是,白大哥别来无恙,云电教主安好?”
白金长老大笑道:“果然是仓女侠,我们都好都好,教主请你们上船来坐坐。”
仓路郎正要答话,白非白厉声斥道:“坐什么坐,快回舱里去!”转头命令艄公把船划开。他向白金抱拳朗声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鼎城王府办案,白云教不要多事,快快闪开!”
白金笑道:“鼎城王府离我们远着呢,留下仓女侠,你走你的!”说着,继续指挥帆船靠近。
大船速度快,眼见两船距离越来越近,白非白双足轻点,纵身而起,跃向帆船船头。仓路郎见状大呼:“白长老小心!”白金见他来势凶猛,即命手下暗器招呼。霎时,飞刀、飞镖、飞叉齐齐射向半空中的白非白。
白非白人在空中,挥动双袖,劲分激荡,将一众暗器尽皆击飞,身如白鹰疾速扑向船头甲板。船上众人发声喊,举刀剑枪棍一起冲向他可能的落脚地,要抢在他落地之前一起攻击他。白非白哪里容他们得手,快到甲板时,双掌连发,凌厉的掌风迫得众人立脚不住,纷纷倒退,甲板上便让出了一个空位。蓦地,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柄大刀横扫而至,只待他双脚落地,立时双脚齐断,挥刀者正是白金长老。白非白左掌在船舷上一拍,身子借力再度腾起,双脚连踢,将白金长老连人带刀踢飞。这时,甲板上十余人各挥兵刃一起攻向白非白。
白非白大喝一声,身子转动,掌剑齐挥,两个起落,便将十余人尽皆击倒。蓦地,船舱里飞出一个沉重的流星锤,带着呼呼劲分,闪电般袭向白非白。流星锤沉重,白非白不敢硬挡,身子向后仰倒,右手剑柄向上点出,流星锤受力立刻射向空中,另一端的流星锤紧跟而至,直击下盘。白非白旋身而起,剑鞘勾住了维系流星锤的铁链,向上猛挑,同时挥掌向使锤者攻去。流星锤铁链被挑,已不能继续发动攻击,使锤者正要收回流星锤,白非白的掌力已至,他避无可避,只得出掌硬接。“砰”地响,使锤者连退了七八步方始站稳身形,白非白却是神定气闲,手握剑鞘潇洒而立。他不愿意在途中横生枝节,是以手下留情,连剑都未出鞘。
众人见他神功惊人,都不敢再上前动手。这时,使流星锤的汉子走到近前抱拳道:“在下白云教云电,阁下神功盖世,佩服佩服。只是仓女侠于我白云教有恩,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白非白“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鼎城王府办案,闲杂人等莫要多问,管好你们自己的事!”说着,道声“告辞”纵身跃下甲板跳回到小蓬船上。
众人见他傲慢,个个心中不忿,但他刚才展露的武技实在太强,便没人敢吱声。云电冷笑一声,与白金对视一眼,喝到:“咱们走!”帆船启动,徐徐离开。
仓路郎三人在小蓬船上一直在细心观战,见白非白神功如斯,不禁暗自赞叹。博士爷道:“他好像比你厉害哟,不过咱们有十维超弦功,也不必怕他。”
仓路郎见白非白回到小船,上前向他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多谢白大侠手下留情。”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担忧白非白出剑伤人,折损了兄弟,令他愧对云电教主和白金长老。待见他剑不出鞘,便已心存感激。
白非白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他,只让艄公快快开船。艄公道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岸。
船行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远远可见对岸码头上的灯火,白非白催艄公加速划船。忽听水底下传来“咚咚”数声闷响,艄公惊呼:“不好,有人凿穿船底了!”话音未落,船底已现出两个大洞,江水咕嘟咕嘟直冒上来。
船身猛然开始摇晃,艄公站立不稳,扑通落入水中。仓路郎心里明白,一定是白云教的人去而复返,在船上斗他不过,改从水下突袭。他紧紧抱住拉菲,道:“菲儿莫怕。”趁船身一倾的当儿,抱着拉菲滚入水中,博士爷立刻骑上了他的脖子。拉菲其实会游泳,仓路郎大喜过望,带着她向外疾游。
船身激烈摇晃,白非白根本立脚不住,他将内力运至双脚,强自撑住不让自己下水。想要向水下人发动攻击,但船身晃荡,他根本腾不出手。忽然,船的另一端高高翘起,他再也立不住脚,扑通摔入水中。
仓路郎看见白非白落水,便停了下来,踩着水探望。这时船底下的两人也探出头来,向仓路郎抱拳问好。仓路郎一直注意白非白的动静,见他落水后半天也没有露头,心中有些担心,怕他不会游泳,忙对凿船的两人道:“你们赶紧过去看看白大侠!”两人答应一声,一起向他落水处游过去。
身后不远处响起咿呀咿呀的声音,却是白金长老划着一艘小舢板过来救他们。仓路郎将拉菲和博士爷托上小船,自己返身游回去寻找白非白。
“找到了,找到了!”昏暗中,只见那两人托着白非白,向这边划水而来。
仓路郎大喜,急忙游过去探视,见白非白双目紧闭,手里兀自紧紧握着剑鞘,似是已没了呼吸。三人一起快速将白非白抬上小船,让他平躺着,发现他已脉息全无。
博士爷着急地喊道:“快!快!用力按压他心口,心肺复苏!然后人工呼吸!”
仓路郎依着博士爷的方法快速按压他的胸口,又捏着他鼻子嘴对嘴向他口里吹气。忙了一阵渐渐他的脉息渐渐恢复,忽然嘴一张喷出一大口水来,喷了个仓路郎满脸满身。仓路郎顾不得擦脸,又按照博士爷的指导,将他翻过来趴在自己膝盖上,拍打他的肩背,白非白“哇哇”吐出了不少水。
这时,小船已经靠近了云电教主的大帆船,船上放下绳索将一众人拉上了甲板,船上众人见到仓路郎齐声欢呼,高兴不已。仓路郎见白非白兀自昏迷不醒,简单与云电教主等人寒暄几句,立刻催着将他安顿到舱内的小房间里,并让拉菲替他换上云电教主着人送来的干净衣服。
拉菲心里老大不愿意,嘟囔道:“他对你这么凶,还要杀你,你还让我服侍他。”仓路郎笑道:“是她!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大家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你是我们中间唯一的女孩子啊。”刚才急救时,仓路郎已经发现她实际上是女扮男装,故此要拉菲替她换衣服。
当晚,云电教主让帆船快速驶到附近的一个叫船镇的小镇子上靠岸,镇上有一个白云教的分坛。众人一起下船上岸到分坛安歇。云电教主整治了丰盛的酒宴招待仓路郎他们,让博士爷大饱口福,直呼快活。仓路郎心里挂念白非白,不肯多饮,却又不好意思提早退场,好不容易捱到席终人散,便急匆匆跑进白非白房间看望她。
白非白依旧昏睡不醒,拉菲已趴在床边睡着了。仓路郎轻轻唤醒拉菲,让她回房歇息,由他自己来守着她。
仓路郎知道了她是女儿身,看她的眼光便有所不同,心里直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真是造物主的杰作。瞧她躺在床上的样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思来想去不知不觉也迷糊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