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
结合自己所见和猜想,才知道,原来这只在民间,俗称黄皮子或是黄大仙的家伙,目前为止居然修行了两百多年。
只因黄鼠狼喜食老鼠,对百姓有益,百姓多与它们相善,平时田野宅院见了也少加伤害,故此代代相处下来颇为通灵。
这使得它们在修行上,有别于其他动物,倒是和狐狸有些相似,若是能得机缘吃些天材地宝,便可早早开智。
就算没什么祖宗背景,渊源传承,也能依靠本能,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一两百年就有化为人形的可能。
它便是在山中流窜之时,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侥幸开了灵智。
随着修行时日渐久,也觉醒了一些天赋本能,练习了一手法术。
只是它这法术比较极端,只有这么一个幻化镜像的能力,却也是专门为了,向人讨封保命用的。
皆因人乃天地之灵,特别是这十洲三岛之地,动物由启灵开智修到内丹大成,再到蜕变化形,七八百年甚至一两千年都算快的。
唯有少数几种动物,能够另辟蹊径,以讨口封,聚香火等办法早早化形,狐狸和黄鼠狼就是这种走偏门的典范。
这自然不是什么正经道路,对往后修行也多有妨碍,注定不会有多大成就。
只是化形雷劫的可怕,又有多少妖物能够承受?
黄鼠狼福缘浅薄,自不消说。
狐狸修到三尾就能化形,是因为它们的本命神通就擅长变化。
据说中洲以西的衢洲之地,有属于它们自己的祖地,一座名为青丘的洞天福地,底蕴气运比之一般的仙家大派还要深厚几分。
怎奈天下狐狸分支众多,能挨得上祖地福荫的终究少数,多数情况还是要走这种取巧法门。
狐族好歹有个盼头,黄鼠狼就凄惨多了,非但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传承,连叫得上号的前辈都没有一个。
而它们修行两百年时,会有一个关卡,想要继续修行下去除非有大机缘,否则难有寸进。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寻人讨个口封。
就如昨晚一样,寻个有缘人问上一声“我是像人还是像神?”所谓’像神’其实不过是抬举自己,实则是问像人还是像兽。
若是能讨一句“像人”二字,自然是万事大吉,回去之后找个安静地方,便如小老头般,躲在石头后面,不需要经历天劫,一时半刻就能化为人形。
而这当然也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从此以后,自己与对方有了莫名的牵连,对方的坏气运能够影响自己,自己的好气运也能影响对方。
反过来却又不行,自己的坏气运影响不了对方,对方的好气运也无法分润自己。
这看起来黄鼠狼有些吃亏,受制于人,不过相比于九死一生的化形雷劫,可要好太多了。
毕竟只要运气不太差,往后修行之余多看顾一下对方,多半就能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这样在对方去世那天,自己做好准备,最多也就元气大伤,修养个十几年就能痊愈。
之后的修行之路,虽然崎岖难行,也能不再受制于人。
届时再看有无机缘,寻个偏远愚昧之地,谋求一方土地山神的位置坐坐。
只是其中依旧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是长生路断,甚至死于非命。
只因这等野社淫祠,也非正大长久之道,一则,地方官府向来厌恶这类东西,说不得就要烧毁拆除,这也还算走运,大不了损耗一些功德法力,另找他处就是。
要是遇到第二种情况,撞到秘密巡游天下的仙师手里,九成九要身死道消,除非能够积累功德,得到朝廷敕封,才算是条长久之道。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底下的仙师修士,对野社淫祠分外嫌恶,普一遇上,多半不愿多话,出手就是打破泥塑金身,斩灭肉体阴神。
它走遍附近几个州县,拜访几处山神土地,也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般艰难,还算是讨封路上,最理想的结果。
虽然死劫重重,只要讨得口封,终归还有一丝希望。
“另辟蹊径”四字,看起来颇为了得。
所谓蹊径,蹊径,哪有好走的时候,只要讨封之时,别人回一句‘像神’两字,便是彻底断了修行之路,之后百十年内,免不了化为一杯黄土。
甚至被人当场打杀也是大有可能。
毕竟走这路子的山精野怪,一两百年修炼,可是憋着一口气为化形而去的,顶天了会一两个妖法幻术。
所以讨口封的法门,等于是把自己的长生大道,乃至生死性命都交到别人手中,偏偏自己还不能用幻术,让对方做出有利自己的回答。
需知举头三尺有青天,讨口封已经是个取巧法门,再耍手段,终生无法化形还算轻的,三五年之内,莫名其妙遭遇横死才是正常事情。
故此每一只修行到了这个关卡的黄鼠狼,对所求有缘人的选择都是慎之又慎,非但要区分好坏,更要讲究一个机缘。
凶神恶煞之人自然不敢去问,李大狗这种江湖厮杀惯了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对象,至于修行中人,更是有多远离多远。
淳朴善良之人看起来是个好选择,但也不能说对方德行高尚,宅心仁厚,就必定能够求得“像人”两字。
须知这样的人更有原则,很大可能就对妖物有所成见,毕竟民间传说里面,妖怪可没多少正面形象。
甚至‘妖’这个字,本身就含有贬义。
只能说机缘二字妙不可言。
这也是为什么这只黄鼠狼昨天晚上讨要口封,不选其余三人,而选卫殊的原因之一。
不但是觉得卫殊天真烂漫没太大坏心思,更重要的是昨晚它在附近,偷听了卫同讲的那些故事。
期间几次观察四人神情,察觉卫殊对神仙鬼怪之事,很是好奇,故事结束之后,卫同还强调这些小说传记只是小道,切莫当真。
卫殊口头答应,眼神却依旧迷离,沉浸在这些神神怪怪的故事之中。
黄鼠狼看得分明,又被那些故事勾起了向道之心,干脆子夜过后,就壮着胆子使一个小幻术,向卫殊讨要口封,果然一举成功。
只是没想到卫殊回了“像人”这个答案之后,又加了一句“像那个上邽县扭屁股的小男孩”。
有了后面这句话,就等于把本是卫殊和黄鼠狼二者之间的莫名牵连,转移到了一个不在场的第三者身上。
后来黄鼠狼得意忘形之下露了尾巴,被多嘴的卫殊一声喊破,又生生削去了二十多年修为,是以化形不全,屁股后面至今还留着一条尾巴。
可见它这身为山精野怪的黄鼠狼,修行之路有多艰难。
一顿泪涕俱下的哭诉之后,小老头儿那股狡猾劲,早已不见丝毫。
当真是闻之落泪,见之伤心。
李大狗听后,觉得开了眼界,却也有几个疑点,呵笑问道:“如此说来,你想继续修行,也是殊为不易,只是这些事情都是天命,与我可没什么关系。你也别奢望我会因为心软,就忘记你的罪行。”
小老头儿眼珠一转,收敛了一下面容,泪花花的一对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我这遭遇还不够凄惨吗?这天下还有如此铁石心肠之人,’
望了一眼天色,李大狗不为所动,继续道,:“还是那两句话,几十只鸡因你而死,你需有个交代。你与村里家犬,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了它们去开鸡舍门栏,又是因何缘故?”
小老头顿时脸色一红,神态难堪,“我没银钱,也赔不起,除非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去抓些野鸡,用来补偿村里。至于后面的问题……”
说到这里,它的脸色顿时变得凶狠,咬着牙道:“我想要村里恶狗,一只只全部死绝……”
“哦,这是为何?”
李大狗好奇,也不纠结他的赔偿方案,是否可行。
扣个罪名罢了,后面还有其他疑点,总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小老头望了一眼山下村庄,紧了紧手杖,狠声说道:
“前些日子我受不了山中孤苦,出来这山脚溜达,被村里一群恶狗撞上,追着我跑了四五个山头,好几次差点就要丧命狗嘴,我自然要回来报仇。”
李大狗有所猜测,还是问道:“你要报仇,和让它们吃鸡有什么关系。”
将手中比他还高的桃木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小老头很笃定道:
“当然会有关系,我打不过它们,也要让别人来打杀它们,让它们多吃几次鸡鸭,野性发了,总有忍不住白天偷鸡的一天,只要被那村人看到,早晚就要打死它们,我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李大狗心中冷笑,‘这黄鼠狼果然狡猾。’
于是故意说道:“现在我要找你讨个说法,看来你的打算,是要落空了。”
“没那么简单,它们吃了几天生鸡,野性已经发了,昨天晚上我就看到,村西那家大户的黑狗,被打了个头破血流。多半是忍不住了,扑过自家鸡鸭,被主人看见,打了好几棒子,只是主家害怕担责,没有声张罢了,要不然早被村人打杀完了。你且看着,用不了几天,村里就要炖狗肉了。”
小老头信誓旦旦,神态有些开心。
“很好,你的债务又增加了……”李大狗忍不住给他泼瓢冷水。
“凭什么?又没伤到你家鸡犬?”
或是大仇将报,又皆化形成功,志得意满,小老头显然忘了李大狗的威胁。
李大狗左手一拍腰间,“凭我掌中刀剑,你看是否足够?”
小老头顿时语塞,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对我有所隐瞒。”李大狗不待他开口自辩,先自说道:“之前你说讨封化形之后,两方气运相连,对你而言固然有些受制于人,与对方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这话岂非让人生疑?”
小老头脸色大变,这个问题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事,不想还是被这相貌平平的恶客,给发现了。
李大狗看得清楚,继续说道:“如果有这等好事,为什么你们化形成功之后,不向世人宣扬,好让别人心存侥幸,在你们讨封之时,回你一句像人,遂了你们心愿?而后因为双方气运相连,使得你们必须看顾对方一生,虽然你们法术低微,却也能在很多地方提供意想不到的便利,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
他的嗓音转为低沉,“所以,你是否该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