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终于还是走到了那扇刷着青漆房门之前。
同时在冯远和黄坚的合力之下,也终于打破了那扇朱红色的房门,两人一声狂笑,几乎同时挤了进去。
里面传出两声尖叫,一人声音尚且稚嫩,想必是之前被另外一人捂着嘴巴,现在房门被破,那人也吓得松开了手掌。
听到动静的李大狗,侧头正好看见急不可耐冲入房间的二人,叹了口气,转身向那边走去。
刚刚踏进朱红色房门,就看到冯远把一个妇人按在身下,一手脱着自己裤子,一手解开对方衣裙。
任她百般挣扎也无济于事。
黄坚正一脸邪笑,把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逼到墙角,好似很享受对方这种无可逃脱,软弱无力的样子。
李大狗内心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握住,从攻入内院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奇迹无法出现。
此时见到早有预料的场景,本以为自己的内心不会起什么波澜,却不料还是让他几乎窒息。
青筋暴起的手,握住了刀柄,竭尽所能挥出了他最快的两刀。
两颗头颅飞起,一颗双丫鬟鬟,一颗云鬓颤颤。
接着两声低哑的声音传来,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然后他们捂住裤裆,缓缓跪了下去。
李大狗走出了那扇朱红色的房门,月光下,鲜艳的朱红变得像是发黑的鲜血,红色的门扉,布满是横七竖八的刀痕,露出来木板原本的颜色。
像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被人划破了衣裳。
李大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这扇青漆房门面前的。
他抬起手,想要尝试推开它。
房门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妇人,眼眶红肿,却已是没了泪水。
美妙的身躯穿着一件米白色绸缎里衣,上面好像还绣了点什么,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李大狗怔怔的站在外面,保持着抬起的右手。
他想了所有的可能,也没想到,里面的人,会自己打开房门。
“进来吧。”
那个女人伸出手,扯了一下他这件破败衣服的袖子,动作很温柔,好似害怕一用力就会把他衣服扯烂。
李大狗被这轻轻的一扯,拉进了房间。
房门半闭,一张挂有青色纱布的柔软大床,旁边有两张椅子,其中一张还胡乱堆放着一堆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李大狗站在屋子中央,浑身都不自在,一阵深深地罪恶感,驱使他,想要逃离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有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一些丝丝甜甜的乳香味。
月光洒在妇人身上,她的胸前衣物有两片湿润。
李大狗转身就要出去,那妇人却猛然跪下,牢牢抱住他的右腿,李大狗右手滴着血水的长刀,就在她的眼前。
年轻妇人好似没看见,抬起头仰视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李大狗。
眼眶里的泪水,不要命的往下滚落,颤抖的嘴唇,发出哀求的低语,“求求你,先不要走……”
李大狗艰难地抬起头,好像浑身力量被莫名抽干,他终于发出来今夜以来的第一道声音。
“我能做些什么?”
声音沙哑,干涩,就像是在摩擦两块生锈的铁块。
这刺耳难听的声音,对妇人而言,像是溺水之人一下子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
她一只手伸出,抓住李大狗的短衣衣摆,害怕他再次离开,哽咽道:“床底下有一个暗室,能够藏人,还请好汉准许我与我儿躲进去,只要好汉手下留情,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迫不及待,一口气说完这些酝酿许久的话,噙着泪水的双眼,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李大狗。
李大狗进门之时,就看到床底有些异常,现在一瞧果然有个洞,这洞挖的仓促,一眼就能看出。
难怪她没有先藏进去。
李大狗抬眼看了下屋顶,道:“之后会有一把火烧掉这里。”
“啊……”
她不是很明白李大狗这话的意思,杀人之后再放火,不是很正常的是吗?
为什么他要特意提醒。
“里面有水吗?”
李大狗拨开妇人一直没松开的手,在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床底下那个洞口,就看的更清楚了,应该刚挖没多久,都没来得及做盖板。
年轻妇人膝行两步,想再次抓住对方衣服,却被李大狗躲了过去,她有些慌张的道:“有水,还有吃的。”
“带几件衣服进去,着火之后浇上水,把整张脸都蒙上,蒙严实些。”
李大狗看着屋内陈设,纱布,被褥,雕花的床架,衣柜,椅子,和头顶的房梁,无一不是燃火的好材料。
他无法确定,对方能否活到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现在就去吧。”她想要开口说什么,被李大狗打断。
“谢谢恩公……”
年轻妇人狠狠磕了一个头,奔向床边。
用力两次,才掀开那张宽大的丝绸被子,靠近最里面的床铺中间,豁然是一个熟睡的婴孩。
婴孩幼小,睡在蓬松的被褥底下,乍看之下,竟无法发现。
年轻妇人膝行几步,背对着李大狗,跪在床上躬下身子抱起婴孩。
李大狗移开眼睛,看向窗户,发现薄薄的油蜡窗纸上,有一个剪开的小洞,从洞口望出去,正好是对面朱红色门扉的小院。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下了床,从靠近床铺的椅子上,随意抓起几件衣服,对着李大狗再次跪下,躬身拜谢,“感谢恩公,感谢恩公,再造之恩妾身永记于心。”
或是小院僻静,婴孩竟然没被吵醒,睡得香甜,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粉嫩的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实在是个懂事的孩子。
“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李大狗只能点头。
抱着婴孩的年轻妇人,膝行后退,把衣服随意铺在地上,婴孩轻轻放在上面,就要把腿伸进床底。
突然想起什么,直起腰扭转上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剪刀,也不敢看李大狗的目光,再次扭转身躯,放低身子,以爬俯倒退的姿势,慢慢后退着。
李大狗想去帮忙,又怕惊吓到对方,终是没有动弹。
年轻妇人退了一段,伸出双手扯着衣服,把婴孩拉了过去,又继续后退。半个身子进入了洞口,再次拉扯衣服,婴孩也进入了床底。
就在对方要把自己和孩子,成功带入洞口之内时,李大狗开口道:“床铺容易着火,一会我挥把床抬走,把门板盖在洞口之上。”
年轻妇人像蛇一样,扭动的身躯微微一顿,才有轻微的声音从床底传来,“感谢恩公想的周到,若能活命,奴家永世不忘。”
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口,声音却像在李大狗耳边萦绕不去。
李大狗黑布下的嘴巴,扯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就像是个小丑。
“恩公……多么可笑的称呼。”
他站起身,把刀挂在腰间,移开几张桌椅,把被褥丢到角落,废了不少的力气,才把整张床挪开。
两尺大小的洞口暴露出来,一双水亮的眼睛,从下面望了上来。
李大狗对视一眼,挪步走开。再次抽出长刀,对着打开的房门,乱七八糟劈了好几刀,再把门板整个卸下,走向洞口。
突然,他又从那堆杂物中,再次抓起几件衣服,丢进洞口,“衣服多带些,全部打湿,把洞口的缝隙全部塞住。”
然后不待对方回话,砰的一声,把青漆门板盖在了洞口之上。
李大狗把房间里值钱的东西搜罗一番,也不去查看具体是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布料包裹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门板,又抬头看了一下门板上的屋顶,上面是两根粗大的房梁,刷有防虫的油漆,油漆棕黄,应是刚刚刷了没多久。
完全可以想象,大火烧到这里,会是一副怎么的场景,熊熊燃烧的大梁掉落下来,引燃被褥,桌椅,柜子,镂空雕花的床架,以及那扇盖住洞口,刷有清漆的门板。
翻新不久的林家庄子,到处都是上好的引火材料,有高大围墙阻隔,又不和其他人的房屋相连,鬼知道什么时候,村民才能把大火破灭。
可是,李大狗又能做什么呢?
三位当家就在外面看着,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生活在见义勇为,都有可能坐牢的太平人。
那个时代不需要个人英雄,也没有个人英雄生存的空间。
他可以为了活命与报仇,在弱小时候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也能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但他不会为了别人,浪费自己的生命。
李大狗或许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绝不是一个勇者。
为了心中的道义,明知会失败,会身死,也要去做的人,才配得上是真正的勇士。
李大狗很钦佩,很羡慕,内心冲动之时,也会想象自己也是那种人。
然而,他终究不是。
有人说,人性怯懦又懒惰,一次的退缩,以后将次次退缩。
李大狗不知道以后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他只希望这种艰难的抉择,不再到来。
他注定了,永远也无法成为英雄。
李大狗踏步出了院子,走向对面朱红色院门,身后是那扇有个小洞的窗户,只是这次,却没人再看他的背影。
他再次踏入朱红色的房门,看到冯远和黄坚叉开双腿,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值钱物事,往一块布上堆放。
屋内还有两具无头尸体。
看到李大狗过来,两人都是一呆,黄坚尖叫一声,扑倒在那块堆放金银细软的布上,大叫道:“这些都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李大狗每人一脚,踹倒两人,不理会他们的愤怒和咒骂,卷起两块布,往身上一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