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清风送爽。
八月二十七日的早上,还是照常来临。
麻叶城还没开启,门外已经聚集了些许人群,最前面是十几个携枪带刀的武林人士,和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其后是七八个贩卖瓜果蔬菜,山货柴薪的农人。
不过与往常相比,人数已经少了很多,大抵是因为这两天来,城里很不太平,虽然那些死伤者都是外地人,也怪吓人的。
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往乡下跑,不是胆大和实在缺钱,没几人会在这个时候进城。
秋仇腰挎长剑,左手提着一个包裹,安静站在人群最后面。
一眼扫过前面人群,就知晓那些武林人士都是些武功稀松平常的家伙,要不然早翻墙进去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跑来这里凑热闹,三天之后,能有半数活着回家,就算是他们命大。
至于那些泼皮,多半是想从这次纷乱中捞点银钱,至于有没有命去享用,鬼知道?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秋仇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声鼓响,城头吱呀一声,绞盘转动吊桥慢慢放下,内里的城门早已开启。
不等吊桥放平,城外之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去。
谁知城内有一群人比他们更急,只见十余个面容凶恶之人,个个黑袍黑裤,骑着高头大马,排成五列朝着他们撞来。
最前面三人远远抽出武器,显然是想斩杀挡路之人,这副狠厉架势,惊得那些泼皮武人,脚底抹油到处躲避乱窜。
因为马速没有提起来,所以武人泼皮都能逃走,却苦了那些挑担推车的农人,担子刚刚上肩,就被这些家伙冲得七零八落。
他们刚走,迎面而来的就是凶神恶煞黑衣人,一众农人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大多数人行动果决,丢下推车和担子就往两边跑。
偏偏有个老翁,担子被人撞翻,一头的脆嫩青菜倒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另一头装着两只公鸡的鸡笼,直接摔掉了盖子。
公鸡扑闪着翅膀,一下挣脱束缚,跳将出来咕咕乱跑。
不知是老翁眼花,还是心疼跑了两只公鸡,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逃跑,而是丢下手中扁担,嘴里哎呀哎呀叫喊着,脚步踉跄想去抓住一只公鸡。
两只公鸡被困了许久,此时难得脱身自由,张开翅膀,撒开两只脚丫,头也不回就跑,又岂是老翁能够抓到?
三五丈外的几个黑衣骑士,嘴角浮现冷笑,大刀缓缓举起,马速越来越快。
完全可以想象,几个呼吸之后,大刀落下,一颗花白的头颅必将滚落马下,随后被众多马蹄,连同菜叶鸡笼踩个稀烂。
早已逃离主路的武林人士和泼皮无赖,直愣愣看着这一幕画面,谁也不敢出言提醒。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道路最后还站着一个身着劲装,冷眼旁观的黑衣年轻人。
他好像突然出现,又好像一直都在。
冷峻又安静。
突然,他身形一纵,像是一个幽灵飘然而动,两个起落,来到老翁身前,手里除了那个包裹,居然还抓住两只公鸡。
这人自然就是秋仇。
只见他把公鸡放回笼子,盖上笼盖,又把沾染尘土的青菜,一颗颗捡起,尽量抖落灰尘,装进担子里面。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前面的黑衣骑者,在秋仇纵身之时,就猛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此时十三位骑者立在三丈开外,一字排开,无声看着秋仇有条不紊的动作。
直至他挑起担子,搀扶着回过神后哆哆嗦嗦的老翁,退至道旁,语气温和出言安抚。
这般慢吞吞的动作。简直不把来人,放在眼里,就是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双溪峡的彪悍骑士。
此前两天在城里吃瘪受气,碰上几股势力都是硬茬子,几次交手没能讨得半点便宜,死伤六七个兄弟,早已窝了一肚子火。
难得今天二爷把目光看向城外,出门又碰上一群不知死活的软柿子,正想刀锋饮血,铁蹄踏肉,偏偏里面不声不响藏着一个高手,让他们下意识小心戒备。
而今对方不慌不忙,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瞧得人心头火气,居中一个粗犷汉子微微皱眉,向身边一人使个眼色。
那人会意,手中长刀也不收起,策马向前喝倒:“兀那汉子,是什么来头,为何阻挡二爷去路?”
秋仇拍了拍老翁枯瘦苍老的双手,把担子放下,转过头,走了上去。
冷哼道:“城门纵马,惊扰人群,以至打翻百姓衣食,还敢抽刀意图行凶,倒是好胆色。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前面三人自断一臂,再十倍赔偿百姓损失,然后给我滚。”
“第二……”
这人刀未归鞘,正是最前面的三人之一,闻言大怒,骂道:“混账东西,大爷问你话,你不回答,还敢威胁我等,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人也是暴脾气,说到做到,话音未落,脚下猛踢马刺,抡起大刀就向对方冲去,非得把他劈成两半,才消心头之恨。
秋仇闭口不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真要甘心受死。
抡刀之人心中泛起疑惑,却已不容多想,只好多留三分力道,以防不测。
“当心……”
就在他要砍下去的一瞬,背后突然传来二爷的呼喊。
在此一个恍惚间,眼前突然出现一点寒光,回过神来只觉喉咙一凉,浑身气力顿时消散。
劈下去的一刀也变得绵柔无力,马蹄前的劲装黑衣人,也好似变成了两个身影,只听到长剑归鞘的轻微摩擦声,在耳中回响。
一个念头闪过,“原来,他拔剑居然如此迅速,出鞘和归鞘的声音,几乎连在了一起……”
长刀坠地,黑衣人一头栽下马背,骏马嘶鸣,一个转向奔出官道。
粗犷汉子马鞭一指,问道:“剑出风云,秋仇?”
秋仇以不变得语气,继续说道:“第二,就把你们的命留在这里。”
粗犷汉子正是双溪峡副山主冯溪,听得对方言辞,已经确认来人正是秋仇。
此前两天,他们对所有潜在敌人都有关注,迟迟不见秋仇,还以为他出现了什么意外,不料竟在这里遇上对方。
前日晚间他与毒手七绝剑王哲做过一场,昨晚半夜又被燎原刀纪傥偷袭一次,若非纪傥暴起之时,住隔壁的老大冯河提醒,只怕冯溪已经横死。
两次不愉快的交手经历,让他对这些年声名鹊起的两河七大武林新秀,有了新的认识。
更知道,秋仇以剑出风云名传武林的同时,私底下不乏有人暗暗叫他“鬼见愁”。
盖因秋仇尚侠义,认死理,被他逮住把柄,就是穷追猛打。
此时老大不在身边,冯溪不愿树敌,纵然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赶紧下马,施礼道:“秋少侠当面,我等自然不敢造次,这就十倍赔偿乡亲们,还望秋少侠给个薄面,原谅弟兄们眼拙不敬。”
说完朝后一招手,一人解下一个鱼皮包裹,双手托起,躬身走到秋仇面前,弯腰侍立,等待对方接手。
秋仇看了一眼没有接,右手一指狼藉的地面,问道:“你认为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冯溪瞥了一眼,都是些瓜果蔬菜,柴炭山货不值钱的东西,往高里算也不过四五两银子,于是翻了一倍说道:“大概能值十两银子。”
“那你包裹里有多少钱?”
他哪里知晓包里具体数量,只好估算一番,回道:“一百五十两还是有的。”
“所以你准备用五十两银子,买下两条手臂?”秋仇冷然,目光扫过双溪峡十二人众,接着道:“若是这般价格,我想把你们二十四条手臂,全部买下。”
冯溪一呆,瞬间醒悟过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子直冲脑门。
语气阴冷道:“秋少侠如此小瞧我等,真当自己是先天高手不成?”
“你大可试试。”
冯溪咬牙道:“我等弟兄十二人,豁出性命,只怕秋少侠永远别想进这城门。”
“秋某向来不惧人多,只怕敌人太少。”秋仇右手再次握住剑柄。
冯溪额头青筋暴起,粗犷的面容上短须根根直立,抬头四顾间,瞄见城门口立着几位熟人,顿时所有怒火烟消云散。
一摆手,强颜笑道:“秋少侠豪气干云,我想无论是谁,有你这样的敌人,只怕睡觉都不会安稳,冯某难睡易醒,实在不想有你这样的敌人。”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睡不安稳,不过你大可放心,若我要杀你,必定不会让你在睡梦中死去。”秋仇呵呵冷笑,目光略向城门位置。
冯溪也是能屈能伸的人,好似不以为意,一脸和煦笑容,方才因愤怒而显得凶恶的粗犷面容,这一刻居然变得异常憨厚。
又一招手道:“来人,再拿三百两银子,由我亲自赔给各位乡亲。”
立马有人再次提着鱼皮包裹上前,跟在他身后,冯溪竟真如他所说,把银子亲手塞入八个百姓手中。
每人不下五十两,不管对方敢不敢收,都笑呵呵强塞过去,那老翁更是塞了六七锭白银,吓得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浑浊的双眼,看向秋仇方向。
秋仇向他点了点头,老翁这才张开皮包骨似的双手,捧起银子,凑到眼前查看。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双目迸发出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