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船尾舵楼处一个黑影晃了晃,一跤跌倒,撞破护拦,拉出一声嗷叫,噗嗵掉进海里。
丁小伊飞快收枪顿坐,拔出钉在舢板的短刃,在枪托一侧划下个“一”字。在一字的前面,已端端正正划了两个“正”字。
小舢板转了个圈,丢下暴跳如雷的海盗,飞快往回划去,转眼溶入夜『色』中。
这是狙击第三晚,丁小伊的成绩是两正加一,共狙杀十一人:第一晚只干掉二个,第二晚是四个,今夜则是五个。
严酷而特殊的环境,常常催人成长甚至拔苗助长。丁小伊,这个普通的渔家少女,从接触枪支到苦练『射』击再到实战狙击,不过短短一个半月时间,却在内因(苦练+天赋)与外因(环境催『逼』)双重合力之下,生生锻造成了个狙击手。
望着这女孩瘦了一圈的面庞及熬红的双眼,赵猎既佩服又心疼,伸手拍拍丁小伊手臂:“陈懿的财宝里有些茶『色』水晶,等我挑选一些上品,让珠宝匠打磨一副防风镜给你。”
丁小伊用手背『揉』『揉』眼:“什么是防风镜?”
赵猎双手凹成个窝状朝眼睛比了一下:“就是用来保护眼睛的东西。”
鸟枪,也就是燧发枪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缺陷,那就是对『射』手眼睛的伤害。燧石敲打火门盖,产生大量火花引燃『药』室里的引『药』,引『药』燃烧时产生的灼亮与硝烟,对人眼是一种不良刺激。久而久之,会造成各种眼疾。所以早期使用燧发枪的各国士兵开枪时是闭着眼的,这也是燧发枪命中率低的一个原因。
丁小伊是狙击手,『射』击全程要睁眼,而且还得专注地透过瞄准镜瞄准。她根本没法闭眼,也没有这方面的保护意识。
赵猎由此想到了靶场『射』击时戴的防爆眼镜。虽然这年头不可能造出这种眼镜,但改用水晶,磨出一副防风眼镜还是可行的。戴上这样的眼镜,既防风又防烟,而茶『色』镜又能过滤刺眼灼亮,可谓燧发枪狙击的标配。
丁小伊仍不明所以,不过并不妨碍她欢喜点头,心里只想:“赵大哥说的必是好东西,他要给我,我要便是。”
这一次海上狙击,除了赵猎、丁小伊及四名船工之外,还多了一位“实习生”——黑丸。
丁小伊告诉赵猎,这个黑小子对狙击行动很感兴趣,每次狙击结束,总要围着她打转,不断询问经过,提出问题,还央求试枪。
赵猎一听乐了,这黑丸简直就是天生狙击手啊。为什么这么说?一是黑丸眼力极好,目前了望观察敌情的就是他;二嘛,他的隐藏优势太明显了,只要闭上眼睛往角落一蹲,不走近跟前都发现不了。
于是,黑丸成为孤儿群里第一个少年战士。
在行动之前,黑丸就被告之,他只能带一双眼睛与一对耳朵来。看得越清楚,听得越明白,就越快有机会『摸』枪。
看着黑丸憋了一路,几次张口欲言,却不敢出声的样子,赵猎笑道:“今夜任务完成,可以提问了。”
身为黑人小伙,黑丸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一经允许,立刻发问:“我听小幺哥说过,他的猎枪是三连发,又快又猛。赵大官人的长短枪更是七连发,更不得了。他说小伊姊的枪又慢又差,只合打鸟……为啥不用这些好枪?而用孬枪狙击呢?”
“什么叫孬枪?!”丁小伊怒了,“这小混蛋整天背后说我枪的坏话。下回他再胡嚼舌头,你就告诉他,说阿姊跟他比对『射』,五十步之外,看谁打倒谁?
赵猎噗哧一声——仿制猎枪也跟鸟枪一样属于滑膛枪,所使用的12号霰弹有效『射』程不过二十余步(三十米左右)。五十步,铅珠(猎枪弹用的是铅)散布点比一间房子还大,命中率全看人品。而五十步这个距离,正是鸟枪的最佳『射』程。在这个距离下对『射』,他百分百买丁小伊赢。
丁小伊这几天的狙击距离都在六十步以上,有两次甚至达到七十步,相当于九十多米的距离。在如此远距上,即便是『射』程比猎枪更远的赵猎手里的正品黑星和左轮,也无能为力,就算是靶场上无数子弹喂出来的神『射』手也有脱靶可能。至于仿制枪械,由于受发『射』『药』限制(黑火『药』),无法与正规军品(黄火『药』)相比,所以在初速、『射』程、侵彻力都大为不如。单以有效『射』程而言,也跟猎枪一个样,打三四十米远算不错了。
猎枪与手枪的优势在于近距离的迅猛打击,鸟枪的优点在于远距离点名。
现代枪械有现代枪械的优势,古老枪支有古老枪支的长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择其长而从之,然也。
黑丸懵里懵懂,哦了一声。
赵猎笑问:“还有问题吗?”
黑丸犹疑朝远处正使劲扯帆的大船看了一眼:“那海盗也有舢板,会不会追上我们?”
赵猎笑着按住背后的枪袋:“我倒很希望海盗乘舢板追上来,可惜,海盗头子不会犯傻。”
……
赵猎猜得没错,陈懿不是没想过派出几条舢板防卫或追击,然后面对对手的犀利武器,派出人少了只是送菜,派出人多了——慢说他没多少人可派了,就算还有,一条小舢板也装不下许多人啊。
眼睁睁看着小舢板远去,追之不及,又不敢靠近商船,生怕又挨一记加强版震天雷,到时整艘船被一锅端……如果陈懿、黎豪知道,他们所忌惮的“震天雷”已经缺货了,他们纯粹是自己吓自己,不知会不会懊悔得自抽耳光。
得知又有一名舵手被狙杀,陈懿暴跳不已:“若有床子弩或炮车,老子直接冲过去把那破船击沉了,岂容他们如此嚣张!可恨呐可恨……”
正如陈懿所言,如果他的战船上装备有床子弩或炮车,这会商船就是个活靶子,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偏偏他为了追求航速而放弃重型兵器,现在后悔也没辙了。
黎豪这个常年在海上打混,经常赤脚爬上爬下的老海盗,这会竟穿上百户官的标准战甲罗圈甲,这种蒙式铠甲因在脖子处有一圈圆盘状竖条形甲片而得名。
从未闻穿铠甲的海盗,黎豪却管不得这许多了,明枪易躲,黑枪难防。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在某一个黑夜里被海上暗处飞来的弹丸打落海底喂鱼。
这会陈懿、黎豪这对难兄难弟正在互相诉苦。
陈懿以暴跳方式诉苦,黎豪就正常多了,此刻正愁眉苦脸:“大掌舵,三天,这才三天,就折了十一个兄弟。眼下已没人敢在夜间了望、转樯、升降帆了。这士气,唉……而且那该死的暗算者专打舵手,咱们先后死了四个舵手,眼下『操』舵手所剩无几。再这么下去,没人开的船,跟那破商船有啥两样……”
三天来,先后被袭杀十一人,看似不多,但那种在黑暗中随时会飞来一颗弹丸的死亡威胁,能把人『逼』疯,对士气的打击不亚于前两番惨败。陈懿首度领略了狙击的可怕。再这样下去,到底是谁困住谁,还真说不准。
末了,黎豪长吐一口气,劝诫道:“大掌舵,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兄弟们有怨言?”陈懿眼角一挑,看似问兄弟们,其实却另有所指。
黎豪苦笑:“兄弟们是有些怨言,不过……真正抱怨的是老天爷。”
陈懿一怔:“这话怎么说?”
黎豪满面忧『色』:“傍晚我看了天『色』,云层如鳞,艳似火烧,近日必有风暴。大掌舵,是去是留得早日定夺,咱们拖不起了。”
陈懿失惊,身体一挺:“当真?”
黎豪肃然点头:“万不敢跟大掌舵开如此玩笑。”
陈懿身体重重往椅背一靠,风暴将至啊!
舱室里沉寂良久,海风陡然转急,窗格被一股大力推开,火烛倏灭,舱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陈懿粗哑的嗓音幽幽响起:“这是我陈懿横行江海那么多年来碰到的最难啃的骨头,眼下还被卡了喉……现在,该是吐出来的时候了。”
黎豪似乎松了口气,赔笑应和道:“大掌舵决断甚是,既然吞不下,吐出来也好……”
黎豪的声音被粗暴打断,黑暗中传来陈懿狼一样的嚎叫:“吐出来——再嚼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