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死!”黄天从奋力一刀,砍中一个新附军士卒的脖子。他本意是要砍下敌人的头颅,然而,或许是力竭,或许是刀口钝卷,这一刀只入肉寸许。
随着剧痛与鲜血飙出,那新附军士卒哇哇惨叫,求生本能令他死命把手里的手刀重重斫在黄天从身上。
火星四溅,甲叶与断刃齐飞。
黄天从的铁叶甲不能说不精良,但被锤、斧、刀、枪、箭矢等各种兵器全方位“洗礼”一遍,再精良的金属也疲劳了,金属一旦产生疲劳,质地就会变脆,被厚背手刀重重一劈,应声而碎。
不能不说,黄天从很幸运。他的对手是新附军,蒙元战斗序列最低级军队,他们的装备、给养也是最差的,否则怎么配得上“低级”二字?这个新附军士的手刀光泽暗淡,刀身布满罅隙,一看就是粗铁随便敲打成的。虽然捡了个漏,劈碎护甲铁叶,但刀身也跟着折断了。
黄天从双手握刀柄猛力划拉,割断对手颈动脉,滋!一股血箭喷了他一脸。黄天从抹了把脸,一不留神把血抹进一只眼睛。他边『揉』眼边大口喘气,顺手把破裂的罩甲扯下,『露』出暗红『色』的牛皮内甲。低头看了一下肩膀,还好,只是红肿破皮,没伤筋骨。这肩膀还真是多灾多难,这才刚好多久?
黄天从环目四顾,他的视线里一片红『色』,到处是杀戮、是鲜血、是残肢、是尸体……
一个宋兵用素木枪刺向一个元兵,元兵用旁牌挡住,猛力一顶,枪杆弯曲如弓,咔嚓折断。宋兵变『色』,急忙扔杆『摸』向腰间,手刚碰到刀鞘,小腹一痛,一截带血的刀身正抽出……
元兵得手大喜,挥刀砍下宋兵首级,这可是他领赏的凭据。首级刚挂上腰间,噗地一声,脑门突然多了一截斧刃。
砍杀了敌人的宋兵还来不及拔回手斧,城头突然跳进几个粗壮的元兵,一把刀三把枪,先后砍刺进宋兵身体……
砰砰砰砰砰!
火光频闪,白烟喷涌,城墙通道上,一溜旁牌后面伸出根根枪管,一排『乱』枪打出,刚登城的几个元兵转眼尽数倒在血泊中。几个紧跟其后的元兵吓得急忙缩头,但过不一会,在元军一声紧似一声的号角声中,那些脸『色』苍白、眼含恐惧却不得不登城的元兵,再一次『露』头……蒙元军律极严,未闻撤退号角而敢返顾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当场格杀。登城厮杀,九死一生,擅自后退,十死无生,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当一个又一个元兵奋力登上城头,聚集成群时,迎接他们的,是刚组建的崖城宋军火枪部(一部为两队)猛烈轰击……
黄天从的护卫已经全部派出去参加战斗,他这个防御使也像小兵一样冲杀在第一线,没法子,实在没兵了。再这么打下去,也许,连副帅都要亲自下场拚杀了吧。
元军真是疯了啊!不,应该是阿里海牙疯了。这才一上午工夫,元军已先后发动四个波次攻击,是以往一天的总和,而且每个波次的兵力越到后面越多,由开始的千人达到惊人的二千之众。前三个波次进攻,没攻上城就被击退,但守城器具也基本耗尽。第四个波次,在没有守城器具的威胁下,元兵终于攻上城头,与宋军展开肉搏血战。
论战力,崖城宋军绝不弱于汉军、新附军,又有守城地利,伤亡交换比例基本可以保持一比三左右。然而在缺乏远程兵器杀伤及守城器械重创的情况下,伤亡交换比例再难保持。而且,看元军这疯狂劲,接下来,仗会越来越难打。
黄天从忍不住回头看向谯楼下那支肃然蹲踞于藤牌后的小队一眼,激战至此,那支小队一弹未发,指挥这支小队的是那个年轻的宗室信安侯。战前,副帅曾沉着脸对自己授予守御方略,其中就有一条“龙雀军特战小队由信安侯独立指挥,何时投入战斗,如何战斗,由信安侯自行决断,尔等勿问。若须尔等配合,须全力相助。”
黄天从多次指挥火枪队作战,非常清楚火枪的威力,今次若非信安侯增援了一批火枪,使守军的火枪威力增加一倍,刚才想打退元军第四波攻击,势必要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正因黄天从对火枪威力的了解,他才更期待那支特战小队连珠火枪的表现。火枪能连发!太不可思议。看那些枪支确实与一般火枪不一样,真期待它们发威啊……可是,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刻,都没见那支小队动一下,这赵猎究竟想干什么?!
第四波进攻终于被打退,元军攻势一歇。时近晌午,无论攻方守方,都是饥渴难耐,只得先暂时补充休整。不过看城下元兵阵形未散,两翼百骑来回奔驰,严防宋军出城袭击的架式,显然今天的仗还有得打。
城墙上,黄天从推开护卫递来的炊饼,只用牙咬开葫芦软塞,咕咚咚灌了一脖子水,用力抹一把脸上血汗,险恶的战局令他再顾不得副帅战前严令,冲到赵猎面前,强压火气,大声道:“信安侯,先前的激战你看到了,要是再来一波,我们只怕……你看看这些将士!”
随着黄天从激动的手指处,但见墙根下、垛墙下、凉棚里,一个个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兵手里握着满是缺口的的刀斧,默默地喝水咽饼。即使是黄天从的二十人护卫,也只剩下不到十个,几乎无人不带伤。
黄天从声音从牙缝挤出:“敢问侯爷的连珠火枪队何时可出击?”
赵猎全身披着厚重铠甲,身躯微动,甲叶铮然作响,闻言沉静道:“诸君苦战猎皆看在眼里,猎感佩不已。之所以隐忍不发,实为等待良机。”
黄天从还没吼出“何为良机?”,就见赵猎身后出现一人,问出了他想说的话:“何为良机?”
赵猎忙回身行礼:“回丞相,猎以为,元虏前番虽驱使新附军攻上城头,但新附军战力不强,战斗意志不足,虽有人数优势,却为我军火枪优势抵消。故与我军战成胶着,相持不下。此时若阿里海牙再加把劲,派出一部,不,也许只需一队北庭武士,就能打破僵局。然而,阿里海牙却没这样干,反而收兵了……”
“所以,对手没亮底牌,我们也不亮,看谁先忍不住。然否?”张世杰一把铿锵的金属音在文天祥身后响起。
却是两位相公先后走下谯楼,安抚军心来了。
赵猎含笑行礼:“使相所言,正是猎未尽之言。”
张世杰捋须笑笑,看了黄天从一眼,正『色』道:“君豪,好钢要用到刀刃上,知否?”
黄天从苦涩一笑:“末将明白了,信安侯是在等着……”突然瞪大眼睛望着城外,声音戛然而止。
赵猎回头,但见城外二里,元军中军所在的山坡顶上,一面黑『色』苏录定急速摇动,翻卷如浪。那面黑『色』狼皮大旗下,一队队在阳光下银光闪闪的披甲武士在快速集结。
赵猎反手握住背负的雷明顿霰弹枪枪把,『露』出一抹笑意:“终于,要亮底牌了吗?阿里海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枪林弹雨,寸步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