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无数汹汹杂『乱』的脚步从长而深的梯道传来。
谯楼二层,一群血混合着汗的宋兵,紧握满是崩口的残破兵器与所剩无几的弓箭,死死盯着楼梯口,每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红眼里,只有绝望、麻木,以及,一丝不屈。
在他们身后,满脸满身是血的将领黄天从已经昏『迷』,气若游丝,手里还紧紧握着半把断刀……
文天祥依然是那样沉静,唯有握剑的手指已按下剑鞘卡簧,这样等会抽出来会很快速方便。
张世杰那具大弓已换成一柄掩月大刀,杆长九尺,刃长三尺,合丈二,杆身包铁,刀身背厚刃薄,看上去十分沉重。这位宋军副元帅,哪怕在惨烈的厓山海战都没有亲自『操』刀上阵,此刻终于要身先士卒了。
而在张世杰身前,亲将张雄拎着一柄大斧,率领仅存的八个甲士展开成一排,护在两位宋军元帅身前。那架式,大有要动大帅,先从我们身体上踏过之势。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楼梯口,以及呈半月形守在楼梯口前的那五个人。
五个人,五把猎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楼梯口,就看哪个倒霉蛋先『露』头承受第一波金属风暴。
赵猎、龙飞翼、觉远、张君宝、蚱蜢。
赵猎的雷明顿霰弹枪威力最大、装弹量最多,自然是封锁梯口的首选。龙飞翼、觉远、张君宝除了使得好枪之外,更兼有一身近战功夫,而守梯口,随时会发生近战。至于蚱蜢,这沉默的少年玩猎枪最溜,上弹极快。
楼梯口窄小,五个人里龙飞翼、觉远守梯口,张君宝、蚱蜢伏于围栏两则,赵猎在围栏后方。人手布置刚刚好,再多就会影响『射』界。
赵猎耳边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与石阶震动声,眼睛不自觉瞟向那群血迹斑斑的宋兵,心下暗叹。
特战队与火枪队登上谯楼后,居高临下『射』杀,效果相当不错。但由于元军的蒙古『射』手与北庭弓手的威胁着实太大,特战队不得不将其列为优先打击目标而难以兼顾其余。而火枪队又因为损失太大,新补充的役兵对枪支『操』作不熟练,半天才打一枪,更缺乏战斗经验,发挥作用有限。失去枪弹压制,占据兵力绝对优势的元军终于一步步将二百宋兵变为一百五、一百、五十……最后死伤惨重的宋兵终于被『逼』进谯楼。
由于海边经常刮台风,崖城基本没有高楼,唯有这谯楼因战事需要,不得不砌高。为了抵御风暴,谯楼用料全是礁石,不光坚固,更不惧水火。若非如此,元军早就放火箭烧楼了,哪还会用人命填?
现在整个谯楼能战的将士不足百人,甚至连堂堂副元帅都要赤膊上阵,可以想像,一旦元军冲上谯楼,必定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冲上来么?赵猎下巴贴在磷化处理而呈铁灰『色』的金属枪管上,铁盔帽沿下的双眼微眯,隐隐透出一股寒意。枪械最利守窄道,空间太广阔反而不好打,就如同先前在谯楼外那种顾此失彼的情况那样。如果元兵以为这窄小的楼梯口能够轻易突入,那么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封锁与屠杀!
噗噗噗!下方楼道一侧石壁上嵌入的几根火把被突然飞来的箭矢『射』灭。
来了!刚转过这个念头,围栏下方就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然后是一面厚实的旁牌。人影刚顶着旁牌踏上石阶一步,头顶一道火光喷出,轰一声巨响,旁牌炸裂,一个极度痛苦的嘶吼声在幽暗的楼道里被数倍扩大,嗡嗡传开去,令人闻之『色』变。
楼道传来惊恐纷『乱』的叫声:
“有埋伏!”
“是连珠枪!”
“别挤在一起,那只会当靶子。快冲上去!”
“冲啊!只要冲上这最后一截石阶,就能活捉宋人丞相,赏钱万贯,官升三级啊!”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能升官。眼看只差最后一层十一级阶梯就能冲到二楼,升官发财就在眼前,谁能抗拒这诱『惑』?
元军士兵与宋军激战至今,多少也积累了一些对付枪械的心得,知道面对这可怕的武器,要么就快速冲近,手里的刀枪还能有用武之地,要么就远远地用弓箭抽冷子『射』杀,舍此别无他法。若还像以往对阵那样慢慢接近,跟送死没差。
不知谁发出一声呐喊“冲啊!”楼道里无数人应和打气齐声大吼“冲啊——”
赵猎的视线里一下出现五六个顶着旁牌的黑影。
嘭!嘭!嘭!嘭!嘭!嘭!
枪焰映照着一张木无表情的面孔,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已凝固,发亮的瞳孔倒影着一个个呼号旋转摔倒的人影。
一个人,一把枪,生生遏制了元兵的疯狂。
赵猎开枪时,龙飞翼等四人未动,因为从视角上说,最先发现敌人的就是赵猎所在的位置。只要赵猎的一杆枪能控制局面,其余人就按兵不动,以便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笨蛋,扔掉那没用的旁牌!”不知是谁终于看明白,顶着旁牌防护根本没用,反而因为重量及累赘碍手碍脚,影响冲锋速度。
这些元兵悍卒也是打老了仗的人,顿时明白过来,一咬牙,纷纷扔掉旁牌,蜂拥而上,果然行动快捷多了。
赵猎七枪打完,来不及上弹,霰弹枪一转,反『插』后背,双手拔出左轮与黑星,砰砰狂『射』。流火四溅,哀号四起,一条条黑影扑倒、翻滚,无人能冲到阶梯中间。
如果枪声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元兵怕是死绝了也冲不上一人。然而,枪声聚然一停,传来赵猎沉声:“换弹匣!”
仅仅间歇数息,元兵一窝蜂冲到阶梯中间。这时左右张君宝、蚱蜢立即把枪管伸出围栏,一支双管猎枪,一支三连发,不到三息就全部打完。阶梯上那一窝蜂元兵被一扫而空。
“上霰弹!”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龙飞翼与觉远立马上前一步,身体半蹲,两管黑洞洞枪口对准黑洞洞的楼道。
嘭嘭嘭嘭嘭嘭!声如雷鸣,震耳欲聋,几乎压过了元兵的惨叫。
“上霰弹!”
“上霰弹!”
当龙飞翼与觉远先后高呼出声时,赵猎的霰弹枪已经装填完毕,直接把枪从围栏间伸出,枪口倒竖,看都不看,对着下方的楼道口不停轰击。下一棒又是张君宝、蚱蜢……如此周而复始,枪声几乎没停歇。
火光明灭,声震谯楼,足足半刻时,竟无一元兵的脑袋能从楼梯口冒出来。
自文天祥、张世杰以下诸将士,全看呆了。
直到元兵亡魂皆冒,落胆而逃,整个楼道为之一空,张雄才使劲吞了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喉咙,从护卫手里接过火把,走到梯口,那浓烈的血腥味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张雄强忍不适,火把一甩,火光从阶梯掠过,照亮了黑乎乎的楼道,眼前情形令张雄倒吸一口冷气。但见从梯口一直延伸到最下一阶,短短十一级石阶,层层叠叠,尽是死状各异的元兵尸体。那浓稠的血浆在楼道低洼处积成一汪血池,血池里漂浮着各种脏器、肠子、碎肉、骨片、断手断脚……
张雄脸肌抽搐,使劲把呕到嘴边的胃内容物又咽下去,看向赵猎五人的眼神像见鬼。
咔啦!赵猎拉动一下弹仓,弹壳抛飞,对文天祥微微颔首:“丞相,猎说过,绝不会让一个元兵踏上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