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右武卫校场再一次成为了关注的焦点,年初时的武举考试,江淮武生成绩惨淡引起李隆基的不满,由此引发了二十四名边将赴江淮练兵,一晃近半年过去了,今天到了检阅成绩的日子。
右武卫校场在两天前便已收拾整齐,天刚亮,一队队羽林军便进驻校场,搜查死角,清理隐患,将观检台护卫得如铁桶一般,为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到来做好准备。
天色已经大亮,各位从三品以上的朝廷高官皆已陆陆续续抵达了校场,尽管事先通知是参与检阅,但众人皆心知肚明,今天恐怕是要借此机会,定下河湟战役的调子,各位重臣几乎都已到齐了,观检台上大臣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户部尚书张筠特地坐到了在裴宽的身边,他小声问道:“裴尚书,听说令孙前几日被杨家欺辱了,可有此事?”
裴宽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张筠向两边看看,又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京兆尹已经报进宫内,但圣上却没有任何表态,裴尚书,圣上的沉默回味深长啊!”
裴宽还是没有说话,他明白张筠的意思,圣上是有意放纵杨家的所为,但他不明白张筠给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张尚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它。”
张筠微微一笑,又道:“今天上午,翰林院已经开始立诏了,杨钊被封为剑南节度府长史兼姚州都督,裴尚书听说了吗?”
裴宽一怔,这件事他确实没有听说,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尚书,此事可当真?”
“当然是真,最迟明天,诏书就正式下发,哎!杨家势大了。”
张筠叹息了一声,“剑南节度使郭虚已昨天被封为云南安抚使,去调解南诏内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杨钊便被封为剑南节度府长史,圣上的用意,不言而喻啊!”
“张尚书的意思是说,圣上打算用杨钊为剑南节度使吗?”
张筠点点头,“或许不是现在,但最迟明年,杨钊一定是剑南节度使,而且圣上封他为的姚州都督,其用意就是让他主管南诏事务。”
裴宽冷笑一声道:“南诏的背后实际上是大唐和吐蕃的较量,他杨钊有这个能力吗?”
“我也是这样想,可圣上认为他有能力,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裴尚书,这件事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估计有人还求之不得呢!”
说完,张筠瞥了一眼刚刚走入观检台的李林甫。
“皇帝陛下驾到!”
入口处,侍卫一声高呼,所有的大臣都一起站了起来,只见入口处涌入大群侍卫,片刻,李隆基竟身披一袭黄金铠甲走了进来,让所有在座的大臣都吃了一惊,众人面面相视,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圣上穿着盔甲是向他们表达发动河湟战役的决心。
“臣等参见陛下!”
李隆基目光威严地扫了众人一眼,一摆手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诸位爱卿想必已经看到了朕的装束,没错,朕今天既是来检阅江淮团练营的操演,同时也要借此机会和众位爱卿讨论河湟会战的安排,朕希望今天就能做出决定。”
李林甫高声迎合道:“陇右不保,关中何宁?河湟会战在开元二年便已经决定,陛下,此事不必再讨论了。”
有李隆基身着盔甲出场,又有李林甫以开元二年说事,几名有疑义的大臣皆不敢吭声,连本来想指出今年各地均遭灾荒的裴宽也沉默了,谁都看得出李隆基决心已下,所谓与大臣讨论不过是他说说罢了。
李隆基见无一人反对,他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各位爱卿均无异议,发动河湟会战大局已定,下面朕想各位爱卿商讨一下具体细节。”
他见杨慎衿欲开口,便摆摆手笑道:“不急,大家先看边将们的练兵,一边看一边慢慢商讨。”
李隆基又对陈希烈道:“左相国,可以开始了。”
“遵旨!”陈希烈匆匆跑下台去。
.......
在校场的西门外,十二支团练营整齐排列着,他们衣甲整齐,纪律严明,整整半个时辰,一千二百人像一千两百尊雕像,纹丝不动,连十几名兵部官员都感叹不已,这是来自江淮的士兵吗?这种肃杀之气,分明只有经历过战争的边疆士兵才会有。
李庆安今天也身着一袭盔甲,腰挎高仙芝送他的横刀,后背黑色大弓,在他身后,一百名将士衣甲整齐,人人手挽长弓,斜背箭壶,一个个表情严肃,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检阅,他们的战马安静地站立在主人身边,马蹄不时轻轻地踢打着地面。
这时,李庆安斜望了一眼旁边的李嗣业,恰好李嗣业也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会意地点了点头,今天,不仅是二十四名边将的竞争,也是几大节度边军之间的较量。
李嗣业训练的是步卒陌刀军,虽然江淮没有陌刀,但每人皆执特地打制的大刀,刀光雪亮,杀气腾腾,
而排在最前面的,是李光弼的武进营,他训练的是枪兵,一百名士兵手握铁枪,昂首站立。
这时,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所有的士兵目光刷地向左面的角楼望去,角楼上红旗挥动。
李光弼低低一声喝令:“上马!”
一百名枪兵翻身上马,控制住马速,缓缓地向校场西门而去,这里守卫着二十几名羽林军,见第一支队伍过来,他们纷纷向两边闪开,骑兵队越奔越快,冲进了演军校场。
随着百名骑兵奔驰进了校场,观检台上微微起了一阵骚动,士兵们控制着马速,整齐划一地向观检台奔来,忽然嘎然而止,一齐向李隆基行了军礼。
李光弼大喝一声,“出枪!”
刷地一下,百杆长枪刺出,百名骑兵演练着百枪阵,枪法精奇,如梨花飞舞,气势雄浑,无坚不摧,李隆基点了点头,对李林甫笑道:“相国,这才是江淮子弟,这才是朕的府兵精锐,看来中原腹地的府兵也并非羸弱之兵,关键还是在于将,将猛则兵强,这个李光弼不错,有点像他父亲。”
李林甫也沉吟一下道:“这几日臣一直在考虑对吐蕃的河湟之战,虽然安西取得了小勃律的大胜,但实际上是以奇兵获胜,在小勃律国基本上没有和吐蕃打一场硬战,在安西有地形之利,或许可以这样做,但东线就不一样了,吐蕃在安西失利,对怎么可能不重兵防守赤岭一线,以保住他们九曲的后勤之地,臣以为,仅凭陇右之军是不可能取得河湟的胜利,必须外调援军才行。”
李隆基微微点头,“相国说得不错,赤岭易守难攻,朕也是担心陇右兵力不足,朕准备调三万河西军和三万朔方军,支援陇右,只要能拿下赤岭,朕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愿意。”
这时,鼓声又起,安西李嗣业的大刀军入场了,一百名身高魁梧的寿春兵身披重甲,头盔严严实实地护住脸鼻,只露出一双双冷酷的眼睛,他们手握长约一丈的宽口大刀,列队成四排,如墙推进,李嗣业手执真正的陌刀,挤身于最前排。
他们动作不快,每一步重若千钧,踏出的足声如雷霆震动,一步一步向观检台走来,这种杀气凌厉的气势,使许多坐在前排的官员都脸色微变,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李隆基一言不发,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这支仿陌刀军的阵势,他从前也见到宫中侍卫的陌刀表演,但却没有这支军队力劈华山般的震撼,他忽然发现关键便在中间身高近一丈的李嗣业,他就是全军的阵眼,正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整支军队就仿佛有了灵魂。
“壮哉!安西军。”李隆基情不自禁地脱口而赞。
李嗣业一声低令,刀军阵转头向东,东面摆放着一排数十只木制人偶,大刀军列阵而上,刀锋劈过,沛不可当,木偶顿成碎末。
观检台上喝彩声一片,李隆基轻轻出了口气,又对李林甫笑道:“安西陌刀军之威,朕第一次领教了。”
“陛下,这还不是真正的陌刀军,臣听闻攻打连云堡时,陌刀军列阵而上,吐蕃人的巨木滚石皆伤及不了他们,号称固若金汤的连云堡就是被他们一举拿下。”
李林甫语气中带有强烈的暗示,他见李隆基眼中若有所思,便又笑道:“陛下不妨再看看安西军的骑射。”
说完,他向兵部侍郎李麟做了一个手势,角楼上红旗挥下,马蹄声如雷奔来,一队弓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校场,李庆安一马当先在前,他的一百精骑列成雁阵紧随其后,阵型不断变化,时而成月牙弓阵,时而成菱形,在校场中纵马疾奔,激起滚滚黄尘。
队伍逐渐形成一个直径两百步的大圆,他们仿佛走马灯似的疾奔,在圆心中立着一座高约七尺的木人,李隆基忽然明白了,他蓦地站起身,紧张地注视着江都弓骑兵的一举一动。
弓骑兵手执硬弓,但没有一人抽箭,忽然,李庆安一声高喊,百名弓骑兵几乎是同步,百步外,抽箭、张弓,射击,一气呵成,百支箭呼啸着扑向木偶,‘咚!’地一声,一百支箭同时钉在木偶上身,木偶眨眼间变成了刺猬。
这种整齐划一的神箭赢来了一片掌声,但并没有结束,弓骑兵只奔出十步,再一次如行云流水般地射出第二箭,这一次是同时换手开弓,木偶人的胸腹以下也钉满了密集的箭羽,没有一支射偏,尽管箭簇之间有碰撞,但因为力道强劲,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不愧是安西第一箭!”
李隆基轻轻捋须赞道:“不仅个人箭术了得,而且能在短短数月带出一支神射营,足见他的统帅能力非同寻常,将才啊!”
江都营百步发箭的强劲势头令护卫的羽林军们都忐忑不安,羽林军大将军陈玄礼一声低令,三百名羽林军步卒执盾护卫在李隆基身边。
两轮射罢,江都弓骑兵的又开始发生变化了,他们有恢复成了雁阵,在校场中转圈疾奔,几名侍卫抬着一只大铁笼奔了进来,里面是三十羽飞鸽。
这一下,所有的官员都站了起来,眼中都流露出了极大地兴趣,箭射飞鸽,这种射箭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时,一名侍卫一抽盖板,三十羽飞鸽扑棱棱振翅而出,它们迅速上升,向东飞去,但它们刚飞起二十丈,百名弓骑手便从它们身下飞驰而过,一起弯弓如满月,箭去似飞蝗,百支箭破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道箭网,三十羽飞鸽哀鸣着纷纷从空中坠落,但还是有一羽飞鸽逃出箭网,振翅向东北疾飞而去,瞬间便飞出了五十丈外,这时,李庆安抽出一支箭,黑弓猛然拉开,箭尖对准了渐远的灰影,一声弓弦声响,一支利箭闪电般向已经七十丈外的飞鸽追去,飞鸽正要高飞,却被一箭射穿了胸腹,从空中铩羽坠下,恰好坠落在李隆基的脚边。
空中几支羽毛零星地飘下,观检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联想,李庆安能将高空飞翔的鸽子一箭射落,如果刚才他的箭向下低几分,不是瞄准鸽子,而是瞄准当今皇帝,后果会是怎么?
大将军陈玄礼更是脸色惨白,这时,他才发现了他们护卫中的可怕漏洞,他们只能防一般的箭手刺客,可如果刺客也有李庆安这般神箭,那谁能护得了圣上?
这时,李庆安翻身下马,飞奔跑过来,半跪下请罪道:“臣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李隆基弯腰拾起了飞鸽,他仔细看了看笑道:“想不到李将军也是一个斩尽杀绝的人。”
他身后的高力士笑道:“这正是大将之风,两军阵前,焉能有妇人之仁。”
“大将军说得不错。”
李隆基将鸽子递给了侍卫,他慢慢走到第一排的护栏前,欠身对李庆安笑道:“李将军,你果然有大将之才,刚才相国提醒了朕,连云堡之战,安西军既然能一举攻克雄堡,那你们也能参加石堡城之战,李将军,你可愿意去陇右参战?”
“臣愿意为陛下效力,但臣是安西将领,必须要服从高大帅的调遣。”
说到这,李庆安又沉声道:“陛下,江都营的军士们都愿意赴安西戍边,请陛下恩准!”
李隆基微微一笑,又问李林甫道:“相国以为如何?”
李林甫沉吟一下道:“中原府兵不足,一般而言,都主张边军就地募兵,不过这十二支团练营兵力并不多,不影响大局,若江淮能出名将,倒也是美谈,臣可以接受李将军之情。”
“好!”李隆基点头答应道:“不仅是你的江都营,所有团练营,只要士兵愿为长征健儿者,朕不阻拦,另外,着令高仙芝调三千安西精锐赴陇右助战。”
.........
黄昏时分,如诗如画姐妹正和小莲忙碌地收拾着东西,她们也将随李庆安一起返回安西,姐妹俩都兴奋不已,心中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姐,我小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将来会在草原上放牧,没想到居然美梦成真。”
如画望着天上一团团飘过的映着霞光的云彩,她美丽的大眼睛里仿佛看见自己手执羊鞭,驱赶着一群群洁白的绵羊,远处是一望无尽的大草原,一顶顶皮帐篷仿佛花儿般盛开在草原之上,其中有一顶小小的帐篷,那就是她的家。
“傻丫头!在胡思乱想什么?”
如诗笑道:“没听小莲说吗?咱们一样是住在城内,和长安相差不多,就是街上的胡人多一点。”
“你们三个,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庆安笑着走了进来,只见大包小包堆满了房间,便摇摇头笑道:“东西带得太多了,没必要,到时我们在安西再买就是了。”
小莲却摇摇头笑道:“大哥,安西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吗?东西都不好,而且卖得还奇贵,咱们多带点好东西去,可以送送邻居,以后大家也好相处。”
她指着几个大箱子道:“这些都是高翁送给我们的,寿州的黄瓷,越州青瓷,苏州的方文绫,还有巴蜀蒙顶茶团、蜀锦,京城紫晏斋的胭脂香粉,洛阳二赵家的首饰,这些东西在安西都是没有的,大哥可以送给同僚上司,雾娘肯定也喜欢,咱们还是带上吧!”
李庆安听她理由十足,只得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总是有理由,随便你们了,只是要快一点,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放心吧!我们不会耽误的。”
“那我去趟军营,晚点回来。”
李庆安笑了笑,转身又向外面走去,他刚走没几步,如诗叫住了他,“大哥!”
她跑上来,低声道:“刚才舞衣让玉奴来过了。”
李庆安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她说什么了吗?”
“舞衣让她送来了琴谱,别的也没有说什么。”
“哦!”李庆安心中有些失望,他勉强笑了笑道:“那你们就好好练习吧!”
“可是她的琴谱不是送给我们的。”
“为什么?”李庆安有些怔住了。
如诗从布包里取出一本琴谱,递给李庆安笑道:“大哥看看就知道了。”
李庆安迟疑着接过琴谱,琴谱不是印制,而是用手抄的谱曲,看得出是刚抄好没多久,纸面上还有淡淡地墨香,但上面的谱子李庆安却一个不识,他笑问道:“这是什么?”
“大哥看看最后一页就知道了。”
李庆安翻到最后一页,他呆住了,只见尾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悲伤的西班牙。’
...........
(今天九千字已更,老高承诺明天白天再加一更,恳求还有月票的书友,投给老高啊!后面已经追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