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擎和董钝趾高气昂地走出糜氏府邸的中堂,董钝大摇大摆的拨开拦在门口的家丁仆役,一路走向二人暂居的糜氏别院。
耍威风总是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不过威风过后,他们哥俩就要好好琢磨下一步,应当如何是好了。
眼下糜氏的想法很重要,但如果这样都无法影响糜氏,马擎自认为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马不停蹄地深入险境,从徐州战场走上豫州战场,将自己二哥马岱的兵马从豫州拉过来与孙策一决雌雄。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糜氏兄弟自己怎么想。
徐州下邳国的风变得凛冽,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告诉马擎,再过不了多久,北方将迎来第一场大雪。
在这之后,黄河以北寸步难行,三辅以西大雪封山。
这是他第一次在陇都以外的地方过年,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与董钝合成一对难兄难弟,今年冬天寄人篱下,在下邳国过年咯。
夜里马擎对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发呆,回忆起陇都遥远却熟悉的人事物默默不语。
夜里糜氏兄弟打着烛火跪坐在榻上对着鲜美却凉了又热的菜肴相识无话。
商贾大多的趋利的,哪怕糜氏兄弟家资过亿也不例外。
想要成为商贾,并且是出色的商贾,头脑中就必须养成适用于商贾的思维……这是绝对异于背灼炎天光的农人,也不同于一身正气的士人。
如果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商贾便可诱之以利。
晚食时的刀兵相见,绝对谈不上愉快,但对糜氏兄弟而言,也绝谈不上什么不愉快。
因为相比较他二人的所作所为,马擎与董钝才是过分的那一个。哪里有人会在别人的府邸做客却将弧刀架在主人的脖子上,吓得人家酒樽都洒落在地呢?
至少,糜竺认为马擎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应该重新考虑,如何与凉国相处。”
“大哥,无论马越还是孙坚,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看那凉国世子什么模样?在我家的大堂上将刀架在我兄长的脖子上……在别人的土地上还如此嚣张跋扈,可想而知其人在凉国境内是一副什么嘴脸!”提起马擎与董钝,糜芳的话头便停不住了,拂袖指着门外说道:“真是世风日下,你看如今的一国之世子的气度,比之过去的使君之子尚有不如!”
对比兄弟的愤怒,糜竺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手臂撑在几案上指着脑袋轻磕两下突然笑了,对兄弟说道:“你错了。”
“马氏不是士族,在气度上怎会和陶使君的儿子一样,对马氏而言刀兵为命,这难道不正合他们的气度?”糜竺笑道:“子方,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天下,天下人不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商贾,对我们的生活改变有多大?”
“不鄙夷商贾?兄长你别闹了,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们在街头巷尾被一帮武夫的儿子追打?”糜芳终于感到饥饿,将一片生鱼放在口中,他从不吃凉的东西,满桌子的菜肴对他而言也只剩下鱼脍与生鱼尚能入口,饮下一杯酒笑着说道:“兄长你为徐州军提供粮草,常年消耗了大笔的资财换来从事的职位,不也就是为了让人对咱家看得起,哼,那些人啊。”
“哈哈,是啊,为兄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去挑战街上最强壮的小孩子,而每次都是我带着走南闯北的护卫去为你报仇……有一次咱们居然把一个徐州军侯的二侄子打得头破血流!”糜竺说起年少时满脸神采飞扬,但转而却又带着阴霾说道:“也这正因那次,你被那些大头老革扒光了衣服悬挂在辕门上用鞭子抽得浑身血道子。”
“那也值了!那时候挨打再疼我都没喊出一声,我就一直咬牙撑着,不断想自己是如何一拳打断那个胖小子的鼻梁。你知道么兄长,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糜芳手指着几案说道:”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哪怕被杀我也不怕!我就是要那些欺辱过我的人都还回来,没有人能小看我!哪怕像一条狗,被人打死也要咬下一口肉!”
糜竺缓慢地饮下一口酒,同样缓慢地点头,当酒液全入口中才严肃地说道:“我听说,中山商贾张世平,在凉国是负责通西域的校尉,掌管着凉国的全部的商队流通南北;匠作将军刘坏,在朝廷时是个掌管石库的石匠,如今做的依然是这些事情却以匠人之身比肩将军;还有医匠华佗、张机,在凉国的陇都书院里任两千石的教习……凉王重视他们,这不是武夫能拥有的气度。”
“我也知道,可是兄长你想过没有,他们凉国做的可不是小买卖或大生意。”糜芳突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道:“改朝换代!这是造反啊!天大的事情。兄长真想让糜氏近十万口人投身其中?”
“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这事太大了……唉,虽说是富贵险中求。”糜竺长吁口气,“你也知道,往往投身诸侯的商贾大多没有好下场,就像陈留卫兹资助曹孟德,涿郡刘元起助刘玄德,都不过是那些做大事的人的钱袋子罢了,用过之后便不知被丢到哪里去,谁知道投身凉国又会怎样。”
“马氏想要改朝换代,只怕百姓早已习惯了大汉,南边则长居于孙氏的统治,认同与一统,难于上青天啊!”糜芳不知怎么便为凉国思虑起来,刹那思考只觉前途无亮,摆手说道:“怕是各分南北便已非常困难了。”
“嘿,百姓会担心下雨下雪,会在意阴天晴天,甚至会在意今年的收成能不能让小孩吃饱,也会担心战火会不会摧毁他们的家园使他们背井离乡或是失去性命……但是兄弟,相信我。”糜竺脸上带着潇洒的笑容,包含着对包括自己在内黎民百姓的嘲笑,“没有哪个百姓,会在意洛都睡那张龙榻的是谁!”
“百姓的阅历与见识是那些大人物谁都比不上的,他们拥有过一代明君也拥有过平庸之主,没有人会在意君王是依靠杀戮还是依靠血脉来登基……只要他能让人们吃得饱饭,哪怕他是精怪变的都没有关系!”
糜芳对兄长对于百姓的这番说辞弄的云里雾里,这话明显的知道不对,百姓不承认的皇帝怎么能做成皇帝呢?可左思右想,又好像确实有那么几番道理,百姓确实根本没谁打心底里在乎谁当皇帝……只要他能给百姓带来和平美满的生活,谁会在乎他是什么出身,姓甚名谁?
“那兄长你觉得该怎么办?我是说不过你,大道理你懂的比我多,这样,这事情就听你的了。”糜芳喝下口酒,一拍双手笑道:“水里火里,你都是兄长,我肯定要跟从你的选择,你说了算。”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去准备厚礼吧……估计马氏子不会在下邳呆上太久,明日你我一同去向其表达歉意。”糜竺点点头,说道:“以后的日子,糜氏军就要奔赴战场了,准备整军吧。”
夜深了,糜芳走了很久,糜竺在空旷的院子中踱步,却始终不肯走入卧房。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糜氏六七万僮客,若绑在马氏的战场上,至少会整出一支人数三万以上的军队出来……那是他这个兄长原本准备给自家妹妹的嫁妆。
就这样,为了宗族全搭在马氏的战车上了?
……
马擎在下邳国呆了整个冬天,在炉火烧的温暖的屋子里终日与董钝纵论天下大事,其间甚至策马牵黄踩着雪地进山打猎了两次。
趁此机会,他远远地忘遍了下邳国六座城池的布防情况与兵员状态。而他麾下的士卒,除了常驻百人追随在他左右保护安全之外,均分为小股混出下邳,在豫州梁国与徐州各地打探战况与天下大势。
不过可能是因为冬日,各地诸侯均偃旗息鼓,只有遥远的并州,鲜平郡太守杨奉率领一支军队奇袭了庆祝一年胜利的张辽所部,抢夺下他们的城池,攻陷了营地,更是好似不畏风雪一般在寒冷的并州野外硬生生拖垮了这支来自朝廷的兵马。
至双方的最后一场战斗,朝廷兵马只有二百人马仓皇逃亡河东郡的方向。
据坊间传言,这支鲜平郡的兵马并称不上精锐,除了偷袭夺城袭营之外,正面硬仗中他们在人数倍于敌军的情况下仍然被朝廷兵马的冲锋险些打得溃不成军,但他们无惧寒冷。
反观朝廷兵马,没了室内的火炉,三分之二的兵马都死于饥饿与寒冷。
开春之时,马擎带着董钝与五百军士向糜氏兄弟道别,踏上了前往豫州的路。
临走前,面对糜氏兄弟相送数十车的财物与僮客,马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招呼糜氏家仆上烈酒,翻身下马给四人一人倒上一碗,仰头抹着嘴角笑道:“一碗足矣,不必多礼!”
马擎知道,这一碗酒,等他再回到下邳,就能换来三万兵马的效忠。
至于钱财……凉国的继承者,陇都九市十八街的真正统治者,会缺这点儿玩意?
“兄长,他们真会效忠咱们?”
董钝牵着马缓缓上鞍,一大碗烈酒干下去让他脑袋有些蒙,不过骑术倒是一点儿没丢下。
马擎笑笑,没接这嘴,只是对董钝自问自答道:“老辈儿人那话怎么说的?喝酒,骑马,平天下……哈!”
一声轻斥,五百骑策马。
平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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