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昌五年进士科考试前,李德裕给皇帝上了道奏疏。
他对于大唐科举制度提出三点建议:
第一,【应公卿百僚子弟及京畿内土人寄客修明经进士业者,并隶名太学。每一季一度,据名籍分番於国子监试帖。三度帖经全通者,即是经艺已熟,向后更不用帖试。如三度全不通……】
李德裕建议以后由国子监每季度对拟参加科举的人进行一次考试,考试不通过将无法取得报名资格。如此一来,从报名关节就能提前筛掉一批没有真才实学的人。要求考生无论以何种方式参加科举,都必须研读经典,修习治国之策。
第二,新科进士授官前必须先到地方州府县实习,待顶岗实操合格后,方可获得正式官职。
李德裕认为寒门庶士大多族中无人为官,他们一旦及第便崇尚浮华,眼高手低,浑身充满浅薄之气,增加实习环节能令这些人更务实些。
第三,废黜宰相在科举中的阅榜惯例。
李德裕解释此举是为杜绝宰相利用特权干预科举,为广大孤寒学子入仕铺路。
李瀍对认为李德裕的三条建议恰当解决了当下科举弊端,当即以朝廷名义正式下诏。
刘异得知后,从中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废黜宰相在科举中的阅榜惯例?今年科举可是由牛党举荐的人主持,这条针对谁不言而喻。
朝廷诏令发布的当晚,刘异便趁天黑赶去亲仁坊。
刘异的马车刚在崔铉家院外停下,他就从车帘缝里瞥见一群人呼呼啦啦从崔铉家院里走出来。
借着崔铉家门口灯笼发出的亮光,刘异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宰相杜悰。
杜悰身后跟着七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
刘异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还是来晚了。
他待杜悰领着七人天团离开,才从马车里出来,去叫门。
经门仆通报,崔铉在书房里接见了刘异,与他并坐于双人榻上。
崔铉对刘异突然到访感到奇怪,问道:
“你不说没有急事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走动吗,莫非今天有大事?”
刘异笑呵呵端起茶杯,语气随意问道:
“刚才从你家出去那几个人是谁啊?”
“你撞见杜悰和考生了?”
刘异喝了口茶,嫌弃道:
“味道太淡了,那七人是今年的考生?”
“正是,你到底为何突然过来?你之前不是怕被人看见我们有关联吗?”
“放心,我进来前让金吾卫守在曲街两端了。”刘异安慰完又问,“那几个考生为何要见你?”
“牛党每年都会从考生里挑选可造之才拉拢,杜悰不过依循惯例让我见见今年准备收归门下的新人。”
“牛党怎么还找你?”
崔铉无奈道:“我总不能公开发表退党宣言吧?杜悰、杨汝士虽然对我之前不救牛僧孺有些怨言,但他们还当我是自己人。”崔铉忍不住第三次询问,“你今晚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刘异站起身开始打量崔铉的书房,最终站在一幅画前。
画中一棵翠绿的芭蕉挺立在皑皑白雪之中。
刘异嘲笑道:“大雪北方寒地才有,芭蕉则是南方植物,一株芭蕉如何能在大雪里不死呢?”
崔铉嫌弃道:“你到底懂不懂画?这是王维的丹青,王摩诘的画作不问四时,桃杏蓉莲,皆可出现在同一幅画中。”
“所以王维脱离现实啊,不兼容的东西在现实中只会你死我活。”
崔铉疑惑看向刘异,郑重问道:
“你话里有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刘异看向崔铉的眼神充满同情,连带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今晚来之前,我本想提醒你几句,可现在我只想劝你尽早将崔昊和郑言的婚事办了吧。”
崔铉震惊问道:“为什么?”
“我怕你不久就要离京,到时来不及操办女儿婚礼。”
崔铉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刘异从不无的放矢。
“你认为我会被外放?”
刘异叹口气,回道:
“李德裕比我想象的厉害,他做了个局,我来晚了,救不了你。”
崔铉是聪明人,不一会便猜到大概。
“你是说今天朝廷颁布的那三道诏令是针对我的?”
“应该是。”
崔铉想到刘异刚才一直追问七名考生,疑惑问道:
“刚才那七名考生有问题?”
刘异反问:“你刚才应该与他们聊过,有发现问题吗?”
崔铉回想片刻说:
“闲聊时,我发现这七人才学一般,没有太多惊艳之处。怎么,你怀疑他们被李德裕收买了?”
“要收买七个人,数量有点多,人多嘴杂若口径不一致,容易败露,若要诬陷李德裕应该不会收买他们。”
“那会是谁,杜悰?不可能,杜悰绝不可能害我。”
“不是杜悰,杜悰也是宰相,他亲自带着七名考生来你府中拜会,若你与科举舞弊牵连,他也难逃其咎。”
崔铉沉默片刻,随后握起拳头,声音冰冷道:
“是陈商,对吧?杜悰说那七名考生是陈商推荐给他的。”
刘异终于点头,崔铉真的很聪明。
崔铉一脸费解表情问道:
“陈商是人人称颂的有德君子,难道他也会被收买?”
“有德君子?”刘异嘲笑出声,“君子不党,陈商都加入牛党了,你们却还认为他品德高尚?”
崔铉脸色晦暗,是啊,甘心卷入党争的人又谈什么品德呢?
因为他自己也涉入党争,所以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奇怪,陈商到底从何时开始背叛的牛党?我之前竟没一丝察觉。”
“也许他从未投靠过牛党。”
人家玩的是无间道。
“他是李德裕派来的细作?潜伏这么多年?”崔铉郁闷地猛捶一下桌子,“是我大意了,那天推荐知贡举者,我该听你的不掺和。”
刘异抱着肩膀回忆当天的情形。
“我当时就很奇怪,李党保举封敖,牛党保举陈商,本来双方争执的不可开交,结果你一出列为陈商说话,李党突然就不再争了。”
崔铉郁闷道:
“是啊,现在满朝文武都认为陈商是我举荐的,我若说自己不知道今年的考题,也没偷偷阅卷,只怕没人会相信。”
崔铉沉默片刻,忽然目光灼灼盯着刘异。
“你这人素来诡计多端的,你可有破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