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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问钰看呆了,愕然良久,定了定神:“师……师父?”

谈殊有些意外:“他是仲子扁?”

疯疯癫癫的老流浪汉竟然是江湖传闻的神医?

姜问钰:“……是的。”

仲子扁还趴着,仰起头,看见姜问钰,脸现喜色:“好徒儿!”

姜问钰余光扫过捂脸的公孙蓁,也想装作不认识仲子扁。

姜问钰喉咙刚恢复,时常沙哑干痒,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

谈殊目光打量她一番,微微蹙眉。

公孙蓁上前,扶起仲子扁,手劲很足拍打在他身上:“一大把年纪,还跑孩子们面前丢脸,也不害臊。”

仲子扁撩开湿漉漉的头发,抹了把脸,咧嘴笑看公孙蓁,又严肃看向姜问钰:

“姜姜,你怎么见着师娘也不问好?”

师娘?

姜问钰挠了挠头,奇怪看着仲子扁。

公孙蓁不耐烦同仲子扁说:“快去换衣服,浑身都湿透,别给小姑娘沾染寒气,让她感冒了。”

仲子扁被公孙蓁拽走。

姜问钰目光新奇望着他们的身影。

仲子扁失散二十多年的同门医家师妹,就是公孙蓁吗?

稀奇。

真是稀奇啊。

酉时一刻,天际霞光淡淡,雾霭漫漫,绵延不绝的山峰湮没在暮色里。

谈殊本想等姜问钰转过来,结果等了半天,公孙蓁和仲子扁影都没了,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还是盯着前方。

灵魂出窍似的。

谈殊怀疑就算他现在死了,姜问钰也不会发现。

“人都没影了。”谈殊脚步一转,站在姜问钰正前方,挡住她的全部视线,“看我。”

姜问钰仰起头,就撞进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

谈殊视线又在她脖子上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她的嗓音没有之前清甜,带着些许干哑。

滂沱大雨还在下,空气夹着寒冷,谈殊进屋拿薄毯,丢给坐在躺椅的姜问钰。

姜问钰手抓了抓柔软的毯子,愣怔看向谈殊:“世子,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谈殊懒散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语调随意,“你别让自己受凉了。”

姜问钰觉着谈殊完全拿这里当自己家,做什么都轻车熟路,她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确定是仲子扁吗?”谈殊出声问。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真的是仲子扁吗?

姜问钰把毯子拉开,摊在膝盖,点了点头:“是子扁师父。”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就是仲子扁没有错了。

谈殊伸出胳膊将姜问钰的毯子往上拉,盖到她的下巴处,轻啧一声,说道:“挺让人意外的。”

姜问钰望着从眼前掠过的五指,恍然眨了眨眼。

仲子扁捯饬完,再回来时,终于人模人样了。

“姜姜徒儿!”

姜问钰:“……”

仲子扁风风火火走过来,“听你师娘说你受伤了,哑巴了,怎么样?”

姜问钰坐起身来,还没开口说话,仲子扁就絮絮叨叨个不停:“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受伤呢,是谁干的?有没有生命危险,除了脖子的伤,还有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可别让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喔,忘记了,你是哑巴说不出话来。”

姜问钰:“……”

谁,快来把我师父带走。

姜问钰跟仲子扁见面次数少的原因,有大部分是姜问钰不想见他。

因为仲子扁实在是唠叨。

姜问钰觉得自己话都多了,没想到师父的话更多。

“师父,你为什么给纪言行东家写信,不给我和子鹊师伯写信啊?”姜问钰有些委屈问。

仲子扁说:“因为他给银子了。”

谈殊听得嘴角一扯。

师徒俩都是财迷。

姜问钰恍然大悟。

仲子扁跟纪言行不是朋友,信是纪言行买的。

“姜姜徒儿你也想要信吗?”仲子扁见她神情微凝,说道,“给我银子,每月给你送去书信。”

姜问钰:“师父,谈银子,太伤师徒情谊了。”

仲子扁:“师父不介意。”

姜问钰:“……”

徒弟介意。

姜问钰露出明媚笑容跟仲子扁‘维护’了下师徒关系,谈殊盯着她瞧,一言不发。

姜问钰原本觉得谈殊是来找仲子扁的,看见他应当会主动提起给太后看病的事情,但直到雨停天黑,两人要回去了,他都没有提。

接连几日,姜问钰按时去换药,跟仲子扁聊医术,谈殊始终没提此事。

……

天色像被泼墨般,一片黑沉,乌云遮挡皎洁的弯月,天地暗淡。

姜问钰回到客栈,洗漱完毕,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房梁。

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谈殊没问她为什么受伤,姜问钰过于积极解释,效果会适得其反。

然而,谈殊的沉默,也很诡异。

依他的性子,发现异常却不说,很不正常。除非……他已经知道了。

思索着,姜问钰忽察不对,她翻身坐起,一看登时额角冒冷汗。

屋子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多了一抹人影,那人坐在方桌边,正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面前的两个杯盏倒水,茶香飘逸。

她竟然才发现!

姜问钰不由得毛骨悚然,手往枕头下探,握住匕首。

那人温声笑道:“阿琼,不要怕,我带了你最喜欢喝的甜茶,过来试试。”

这个声音!

是他!

上辈子,牢狱里,那个不高不低的男声!

姜问钰心弦绷得紧紧,诧异望着他。

这时,桌边的人点燃烛火,火光摇曳,照亮了坐在木凳上的红衣男子。

男子有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五官立体,眼窝稍深,鼻梁高挺,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好似妖孽。

“阿琼,怎么不说话。”男子含笑看着她,语气娴熟,“不记得枫哥哥了?”

铮的一声。

姜问钰脑里的一根弦绷断,莹亮的水眸一动不动盯着他。

祝离枫!

……

“枫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红色呀?”小女孩好奇看着红衣少年,稚声问。

“我想保护殿下,杀掉所有伤害殿下的人。”少年手摸着小女孩的头,如誓言般答,“红色,是敌人的血,亦是我对殿下的忠心。”

小女孩似懂非懂,黑葡萄般的眼睛满是困惑:“枫哥哥,你不是都叫我阿琼妹妹吗?怎么今天开始称我为殿下了?”

少年没正面回答,只笑喊她:“阿琼。”

“枫哥哥!”阿琼欢快道。

少年另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微屈,轻抚过阿琼的眼角,一滴鲜红的血便落在阿琼眼底。

“阿琼。”

……

“阿琼。”祝离枫苍白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镶嵌精致的黄金钿盒,对姜问钰说:“你可让枫哥哥好找。”

“找我?找死!”

姜问钰指尖银针倏出,祝离枫拔出剑,银针碰撞剑面,掉落在地的同时,白亮的刀光闪在眼前,跟姜问钰的眸光一样寒凉。

祝离枫起身,回挡住她的进攻,“阿琼,还记得吗,你的银针是我教的,那时候你才六岁,但却很快学会了。”

“尽管耽搁了多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让我惊艳。”

姜问钰手腕灵活转动,声东击西攻他腹部,反手捅向祝离枫的胸膛。

祝离枫不闪不躲,衣裳被划破,胳膊已见血痕,但他仍然不以为意,抓住姜问钰的手腕,姜问钰吃痛,匕首掉落。

祝离枫虔诚握住姜问钰的手,在她的指关节落下一个吻。

“殿下,伤到你并非我本意。”

“松手!”

姜问钰吃了一惊,随后一阵恶寒,挣扎甩开。

“阿琼,随我回去……”

祝离枫的话没说完,猎猎风声中,一道冷声响起,“想带走我的人,我允许了吗?”

谈殊出手迅猛如疾风,祝离枫心头一震,胸口血气翻涌,就势翻了个筋斗。

谈殊毫无笑意地哼笑了声:“还没找你算帐,自己来送死。”

“是吗?”祝离枫忽然笑了下,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向谈殊,“送死的是你。”

黑暗屋内,银光闪烁,不断响起刺耳的刀剑相击声。

姜问钰扫过桌上的黄金钿盒,瞬间顿住,血液宛如注进冰渣,寒冷至极。

身侧利器入体的声音将她唤回。

姜问钰诧异扭头,谈殊还在跟祝离枫对战,只不过肩膀的衣袍沾染了血迹,俨然受了伤。

“这个状态的你绝不是我的对手。”祝离枫横剑挡住心脏致命一击,绝艳的脸满是不屑,“现在的你太弱了。”

谈殊拭了把嘴角的血,眉眼间凝起一缕戾气:“弄死你,轻而易举。”

剑锋来势汹汹擦过祝离枫的脖子,留下一道痕迹,他神色厌恶看向谈殊。

姜问钰瞧见,谈殊低头咳嗽,血嗓间忽然涌出一口鲜血。

正要上前,身法诡异的阮秋出现,徒手跟姜问钰过了几个招。

“殿下,你觉得武侯府的世子发现你的身份,还会留着你吗?”阮秋手臂被姜问钰制住,双腿反压住姜问钰,“死路一条!”

“那你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跟你回去?”姜问钰冷呵道,“痴心妄想。”

脖颈猛地被人以手化刀砍下,姜问钰最后看到的一幕是薛无涯跳窗进来的身影。

……

姜问钰是被惊醒的。

她吓出一身冷汗,猛地起身,双手捂住脸。

惊醒的原因是一个翻涌煎熬的梦。

梦里,她早就记不清那妇人的容貌。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

妇人言笑晏晏牵着一个孩童。

“阿琼,知道你的名字如何来的吗?”

“你出生在中秋,陛下说你出生那年的月亮超级圆,是他见过未有之圆,像是一块姣好的圆盘琼玉,故而赐你名为琼。”

“阿琼出生在中秋诞辰,团圆之夜,今后的日子肯定会幸福圆满。”

“阿琼,阿琼……下雪了。”

天地之间,积雪纷飞。

妇人手握着一支簪子,猛地朝自己脖子扎进去。

手起簪落,血液喷涌,似花朵盛开般鲜艳。

与此同时,一场大火,无声无息燃起。

白琼走在苍茫大雪间,凛冽的风撕扯着她的裙摆。她踩着霜雪,跌跌撞撞往前走,寒意刺骨,手冻得紫红。

眼前一片白茫茫,好似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白琼冻僵的双手盖住了眼睛,她仓促地擦拭着脸颊,咬紧牙关,喉间却无法抑制地溢出声来。

皇城的风吹着白琼的墨发,她无助地跪在雪地,望着熊熊烈火,双眼泪水滴落,与冰雪混在一起。

“我、我、不、不是……”白琼双手沾血,摁在雪里,哽咽道:“不是……”

白琼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倒下,指间粘稠的血已经结块,她咬紧下唇,不肯再掉一滴泪,可是她控制不住。她不能。她做不到。

白琼倒下了。

大雪埋没了白琼,她毫无感知,听不见、看不见,没有力气,手脚麻木,她仰望天空,有几片雪花飘在她睫毛上,也不觉得冷。

白琼觉得自己死了。

为什么要她们承担?

为什么是她?

她明明只是白紫的女儿。

白紫……一个传奇女子,一生专研解毒,于制毒、解毒之学有颇深的造诣,曾因救了全国百姓的性命,被称为圣女。

可现在他们说,圣女是妖后。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白琼仿佛陷入了沉睡,无知无觉。

这一日,大雪尚未落地便被高空腾起的火苗燃烧融化。

白琼这一片雪花,也于半空中被烧毁。

世上无了白紫,便再没有白琼存在的意义。

从此只有姜问钰。

……

姜问钰从梦中醒来,拼命想记起那人的脸,可是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怎么能忘记那人的模样?!

如果连她都不记得,还会有谁会记得曾经心怀天下,至死都不忘苍生的白紫?

一定要想起来。

窗外天光已白。

姜问钰木然望着前方,想起昏睡前,谈殊颇有深意的眼神。

他好像受伤了。

姜问钰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端着糕点,决定去看看谈殊。

敲了三声门,得到应允,她走进去。

“世子。”

谈殊抬眸瞧过来时,微勾的眼尾寒光凛冽,看到她的脸,不动声色収敛沉冷的气息。

姜问钰看到他身上赫然有血迹,惶恐道:“世子,你不会要死了吧?”

她的眸中水光涟漪,看起来非常担心他。

谈殊乌发如墨,脸色有些苍白,看姜问钰的眼神透着几缕审视,或是疑惑。

“死不了。”谈殊目光打量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呀。”姜问钰端着糕点走过去,坐在一边,“世子用过膳了吗?”

谈殊:“没有。”

姜问钰咬了口糕点,轻轻啊一声:“世子不饿吗?”

谈殊瞧着她的样子,不是来给他送吃的,是来吃给他看的。

“饿。”谈殊眼神示意姜问钰手中的东西,“只顾着自己吃?”

“啊?世子不是不喜欢甜的吗?”姜问钰困惑道。

“现在喜欢了。”谈殊说。

姜问钰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谈殊面前。

芋泥紫的糕点衬着姜问钰白皙的手指,很难说哪个看起来更可口。?

谈殊看了几息,微微前倾吃掉姜问钰手上的糕点。

他的唇轻轻擦碰她冰凉的指尖。

姜问钰期待问他:“如何呀?”

谈殊轻抬下巴:“还可以。”

话落没几时,他眼前姜问钰明媚的笑容渐渐消失。

姜问钰推了推谈殊,喊了他几声,没有应。

“阮秋有句话说的没错,无论是你,还是祝离枫,都是一条死路。”

她不能有丝毫差错。

姜问钰看着昏迷不醒的谈殊,半蹲下来,淡橘色的裙摆落在旁。

她单膝重抵在谈殊腹部,把他按住,然后拔出头上的簪子,高举起银簪,尖锐的剪子尖端对准谈殊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簪子刺破皮肉冒出闷响。

霎时鲜血横流。

却没有扎进脖子,姜问钰与睁开眼的谈殊四目相对。

姜问钰的眼里充斥着谈殊从未见过的戾气和漠然。

他有一瞬间怔住。

簪子扎进谈殊挡在脖子上的手掌,鲜血淋漓冒出,滴在他脖颈上。

姜问钰脸色微变,将扎进他手里的银簪用力拔了出来,狠狠刺向谈殊脖子,陡地,他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主子,你怎么那么弱,连受伤的表姑娘都打不过!”

一道惊呆的声音响起。

姜问钰扭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蹲在窗上的薛无涯正瞠目结舌望着他们。

就在姜问钰准备速战速决时,薛无涯跳下来,抡起一旁的瓷瓶,毫不犹豫地砸向谈殊。

谈殊冷不防被砸个正着,整个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晕倒了。

姜问钰都惊了。

“好了。”薛无涯放下瓷瓶,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主子说过,无论是谁,对表姑娘不利,都要往死里打。”

姜问钰愕然:“……这个人也包括谈殊?”

薛无涯理所当然道:“无论是谁,当然包括啦!”

姜问钰:“……”

该说什么好呢。

薛无涯挠了挠头:“不过,好像下手有点狠了。”

姜问钰:“………”

算了。

有薛无涯在,她也杀不了他。

姜问钰起身,拿帕子把带血的簪子擦干净,“萧元颂应该到了,你跟他说谈殊的情况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

听到消息的萧元颂不假思索地跑到姜问钰房间:“谈殊出事了!你……”

姜问钰:“……我知道啊。”

萧元颂看看石英,看看姜问钰:“……打扰了。”

他还想为兄弟的姻缘考虑,谈殊受伤,可以顺便让姜问钰照顾,让她生起怜惜。结果,人家知道谈殊受伤,却还是选择了石兄。

阿弥陀佛,谈殊还是做和尚去吧。

姜问钰跟薛无涯、石英随便扯了些情况,她中了幻药,无意识伤了谈殊。

姜问钰表示自己现在要跑路。

石英抱臂靠在窗前,问姜问钰:“现在走吗?”

“等一下。”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我再考虑考虑。”

谈殊睁开眼的时候,她心里掠过一个猜测:

活不过一年的人是谈殊,而非太后。

这念头一闪,姜问钰觉得匪夷所思,以往种种细枝末节浮现心头。

首先,谈殊用食很严谨,都要先验过有没有毒;

其二,之前谈殊在玲珑阁的异常状态;

第三个是姜问钰确定他身上肯定有什么毒把她下的毒对冲开了,不然以她给他下的毒,他绝不会如此快就醒来。

药有余毒,部分毒也可做药。

以毒攻毒不是没道理。

谈殊不是在给太后寻医,而是在给自己找解药。

姜问钰知道谈殊的把柄,她用不着逃。

喜欢很廉价。

抓住弱点,才是稳妥的制衡方法。

-

另一边屋子,谈殊醒来,眉头蹙紧,黑漆漆的眼睛漠然,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薛木头把你砸了……”萧元颂小声说。

谈殊:“……”

“你也知道薛木头做事从来不讨价还价,你跟他嘱咐一文钱,他绝不还半点!”

薛无涯并没有把姜问钰要杀谈殊的事情告诉萧元颂,毕竟在薛无涯眼里,这不叫暗杀,这叫做比试!

谈殊神色冰冷,脑子浮现姜问钰的模样,微微垂眸,随着他的动作,额前几缕发丝掉落。

“姜问钰呢?”

薛无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脑袋左右扭动,猛然想起:

“对了!表姑娘说有要紧事情,需要先回都城。”

“回去?”谈殊皱眉。

“对啊,跟石兄,在收拾东西呢。”萧元颂说着,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乐呵呵道,“哎呀,表姑娘来跟你道别了!”

谈殊瞧去,姜问钰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顶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着,依旧是满脸单纯的笑容。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只是谈殊的一场梦。

姜问钰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卷翘的黑睫小扇子一样扑闪。

“世子,萧小将军。”

嗓音清脆甜美。

萧元颂摸了摸后脑勺,很自觉道:“你们聊,我走啦。”

姜问钰拿起桌上的药汤,坐在床边,“世子,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谈殊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要动手杀自己,谈殊是能理解的。

毕竟他威胁到了她。

如若能死在她手里,他甚至,还有些窃喜。

“世子,怎么不喝呀,难道你怀疑我在这药下毒了吗?”

姜问钰杏眼里淌着柔和的笑意,看起来俏皮灵动。

谈殊张开嘴,喝了口,仍目不转睛盯着她。

“世子,谢谢你。”姜问钰弯着眼眉,道谢。

姜问钰轻快的语调让谈殊放松下来,尽管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图谢之危什么?”

姜问钰犹豫了下,没回答。

谈殊:“说话。”

姜问钰手上还在给他喂药,委婉地拒绝道:“我没有问世子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哦。”

谈殊:“……”

她果然知道了。

不愧是她,真聪明。

姜问钰含笑看他,一副我什么都不清楚的懵懂模样。

不料片刻后,谈殊却道:“两年前,刺客下的蛊毒。”

姜问钰:“……”

谈殊:“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姜问钰沉思少顷,说道:“谢哥哥有权有势。”

“我也有。”

“谢哥哥长得好看。”

谈殊轻声嗤笑:“我比他差?”

姜问钰眼里盈着笑意:

“可是我不喜欢谢之危呀。”

谈殊听得一怔。

也是。

谢之危配不上她的喜欢。

谈殊定定地看着姜问钰,须臾,状似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谁?”

姜问钰笑了笑,拉着长音,软声说:“我呀,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谈殊的目光锁着姜问钰,里面波光明灭涌动,如一张细密的网。

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燎原。

他笃定道:“这种答案我会改变它的。”

谈殊凝视着姜问钰,想说他不是任何人,他是站在她身边的谈殊。

仅此而已。

但觉得肉麻就没说。

两人一动不动对视了良久,欢快的笑意从姜问钰唇角流淌出来。

“世子,我喜欢的人都活不久。”

谈殊听得挑眉,问她:“你看我像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两人的语气虽都带着笑意,却都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谈殊是真的不怕死。

他也知道现在她还不喜欢他。

……

喜欢。

姜问钰很难去喜欢一个人。

只有白琼会轻易喜欢上别人。

……

萧元颂来后,他们没继续住客栈,而是到了临江的别苑。

夜幕降临,江水像黑色的缎带,发出幽暗的亮光。

睡不着的姜问钰坐在长廊边,手托着下巴,望向远处。

悠扬的笛声忽在耳畔响起。

姜问钰惊讶回头,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谈殊修长手指捻着笛子放在唇边。

她第一次看他吹笛子。

一曲横笛,笛音错落,墨发飞扬,江水面涟漪荡漾,两岸的芦苇似在舞动。

“世子好厉害!”姜问钰鼓掌,称赞道。

原以为他是拿来装样子的。

竟然真的会吹。

谈殊轻轻挑眉,眼尾微扬,带着点意气风发的笑意。

“过来。”

姜问钰茫茫然然,但还是走了过去,谈殊伸手抓住她,将人拉坐在旁边后,问她:“刚刚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

“没有。是好话。”姜问钰神色老实,“我可不敢说世子的坏话。”

谈殊微微眯起眼:“你有什么不敢的。”

“好多呀。”姜问钰轻轻眨眼,乖巧又无辜。

谈殊:“比如?”

姜问钰认真想了想,说:“比如,不敢喜欢世子。”

“……”

谈殊轻哼声:“你不是不敢,是不会。”

“我就是什么都不会啊。”姜问钰支着脑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头看他,“不像世子,什么都会。”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落在耳畔却不对劲。

谈殊伸出手,两根手指将姜问钰凌乱飞的发带挑回原位,漫不经心问:“你对谢之危和石英也这么阴阳怪气吗?”

姜问钰:“我不会阴阳怪气呀。”

“看来只对我阴阳怪气。”谈殊莫名骄傲,勾唇道,“我的荣幸。”

姜问钰:“……”

两人从亭子出来,默契往屋里走,姜问钰走着走着,突然一动不动杵着在原地。

谈殊回过头,静静地看她一会,轻挑下眉:“走累了?”

“嗯。”姜问钰点点头。

谈殊抿唇笑道:“你不是累,是不想走路。”

被说懒的姜问钰仰头看他,装作惊讶道:“世子怎么知道?”

谈殊看穿她的假意,不拆穿,只似笑非笑说:“我背你回去?”

姜问钰也笑:“世子,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对你好,你心安理得受着就行。”

谈殊说着,蹲下来,将人背在身上。男人的肩膀宽阔,温热结实,安全感十足。

姜问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笑意更甚。

“世子,别喜欢我呀。”

“怎么?想管我?”谈殊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懒洋洋道,“行啊,跟我成亲,让你管。”

“可是我也想管谢哥哥、英英,是不是也得跟他们成亲啊?”

谈殊余光往后背的人瞥去,压低声音,冷冷道:“找死呢?”

姜问钰闷声笑起来。

“你要是敢跟他们成亲,我就杀了他们。”谈殊语气狠绝,“让良辰吉日变死亡忌日,婚事变丧事。”

姜问钰目光微怔。

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好闻味道,危险,热烈,带着侵略性。

是让人心情轻松肆意的气息。

姜问钰遗憾道:“那这样子,就没有人供我消遣了欸。”

谈殊:“我不是人?”

姜问钰:“不是。”

谈殊冷笑道:“以前还说我是好人,现在却连人都不是了。”

姜问钰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世子还有幼稚和娇气的一面。

她享受理智的人,为她变得不理智;

想看他为她露出凶戾的神情。

“我改变主意了。”姜问钰突然说。

谈殊:“嗯?”

姜问钰脑袋蹭了蹭谈殊的肩膀,双手搂紧他的脖子,阖上眼说:

“世子,用尽全力让我喜欢上你吧。”

姜问钰的呼吸洒在谈殊的侧脖,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皮肤上变得无比滚烫,那种不可言喻的温度蔓延至全身,裹紧心脏。

谈殊顿住脚步。

夜晚阒寂,心跳声狂烈。

少顷,他低声笑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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