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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幕已黑。

院子灯火点燃,照亮一片蒙蒙雾色,晚风摇曳树叶,地上重重虚影随之飘荡。

姜问钰抬头,眺望了眼高空挂着的明月,拉回视线跟琴月道:

“跟他说我在沐浴,让他好生在门口等着。”

琴月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道:“是。”

既然是在门口,那就不能请进院子里,只能在院子外面等着。

琴月把布料搁置在木凳子上,思忖着话术,走至竹溪院门口便瞧见了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谢之危。

要说这谢大人也真是奇怪,前几年表姑娘对他好的时候,他爱答不理,不放在心上,频繁地放表姑娘鸽子。

现在表姑娘一出门两三个月,他却变得跟个痴情男般隔三岔五来问一句。

琴月心里对锦衣卫是畏惧的,但表姑娘说了民怕官,官怕权,若是其他锦衣卫,则说’表姑娘是谢大人的养妹‘,他们会忌惮谢指挥使,不敢动她。如若是谢之危,则说’表姑娘心情不悦‘。

至于为何不悦,谢之危心里想的是姜问钰知道了他跟李如意的婚事,吃醋,生气埋怨他,正因如此才借了回桃花镇探亲的理由,短期离开了。

“谢大人。”琴月弯腰行礼。

谢之危眼睛往里探,没有小青梅的身影,眼神闪过黯然,依旧是冰冷威严的脸色。

“听闻钰儿回来了,她呢?”

琴月恭敬道:“回谢大人,表姑娘回来路途遥远,劳累疲惫,正在沐浴换洗,还请谢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谢之危一听就皱起眉了。

在此等候?

向来都是别人等他的,他何时等过人,更别提站在门口等人了。

“表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上回遇刺客,官差不由分说进屋搜查后,表姑娘便不让男子进院子了。”琴月言辞诚恳,“希望谢大人谅解。”

上回遇刺。

谢之危脸上和心里躁怒顷刻少了不少。

他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青梅,肯定是怕得不行,明明如此害怕还体贴原谅他了。

也罢。

等着便等着吧。

琴月虚瞥一眼负手站立的谢之危,低头道:“奴婢回去看看表姑娘有何吩咐,先退下了。”

谢之危摆手。

琴月踏过青板石小径,穿过几棵茂密的树木,回到前院,姜问钰正单手支脑袋,借着烛火,低头翻阅账本。

琴月见她看得认真,便没打扰,起步进灶房,半响后,用托盘端着一个汤盅出来。

“姑娘,银耳莲子羹。”

银耳香和梨香扑鼻而来,覆盖那团萦绕在鼻翼间的花香味。

姜问钰视线从繁密的账本挪开,看着面前的白色瓷盅。

“雪梨切开上半部分,挖空里面的梨肉,倒进银耳莲子汤,盖上被切掉的梨子盖子,再用文火煨。”琴月边说,边给姜问钰舀了一碗。

“姑娘试试。”

姜问钰拿勺子舀了舀,凉些后送进嘴里,清甜可口的味道充斥喉咙。

“火候恰到好处,不错。”姜问钰称赞道。

她扫了眼院子门口,“那边如何?”

琴月说:“谢大人还在等。”

“哦,那就让他继续等着吧。”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想要公主带给他的权势,又想要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青梅。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姜问钰拿着勺子,慢悠悠吃银耳莲子羹,向琴月询问铺子的情况,顺便指出账本的问题。

夜晚烛火明耀,风中传来各种细碎的小虫子的声音。

一主一仆坐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氛围是难得一见的祥和。

须臾,吃完后,姜问钰站起身,掩面打了个哈欠。

见她回屋像是要休息了,琴月连忙道:“姑娘,谢大人。”

姜问钰啊了声,仿佛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物:“你跟他说,明日巳时去醉仙居。”

琴月神色担忧。

谢之危等了这么久,如果还见不到姜问钰,估计要杀人了。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怕谢之危?”姜问钰抬手将被风吹起的额发压下,笑盈盈问她。

琴月点头。

没有人不怕锦衣卫活阎王。

“放心,他现在再恼怒也不敢硬来。”姜问钰安抚道,“谢之危与七公主的婚事板上钉钉,好日子将近,若是被发现深夜跑未出阁小姑娘闺房定会惹李景恒不悦。”

这就是谢之危现在为什么只敢在院子门口,而不敢进来的原因。

若是被传到皇帝那里,谢之危与李如意婚事可能保住,但皇帝一定会心生芥蒂。

认为谢之危在挑战天子的威严。

权力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人人也都忌惮。

少女清亮的声音和平缓的语速让人不由得信服。

琴月应下:“是。”

姜问钰回到寝屋,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身躯微微向后靠,手指轻扣白玉笛,垂眸思忖。

仲子扁应该已经找到了解蛊毒的方法,但却临时反悔,不跟他们说。

估计是东方权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但现在姜问钰没心思去理会东方权想做什么。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便会有不少人来追杀。

祝离枫在庙堂,东方权在江湖。而姜问钰目前所处的位置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

扶天阁令牌、前朝公主,这两个都代表着一种危险。

扶天阁有几个老顽童,不仅不会服从,甚至还会为了争权追杀她;东爻国皇室发现她还活着肯定也会追杀她。

无论是为了仇恨,还是权势,江湖、庙堂都有想要她命的人。

如果不想后半辈子都提心吊胆活着,只有一种选择。

扶天阁,要统领。

东爻国,要亡国。

现在除了要杀祝离枫为白紫报仇外,姜问钰又多了两件事去做。

-

第二天,寝屋门口从里推开,晨光洒在少女朝气蓬勃的脸庞上,明媚照人。

站在院子的琴月回过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姜问钰吩咐:

“备马车,去净慈寺。”

琴月下意识应下,待马车备好,姜问钰提起裙摆上车时,她才回想起来:

“姑娘,中午不是约了谢大人到醉仙居吗?”

去一趟净慈寺中午肯定赶不回来。

姜问钰:“噢,恭喜他,被放鸽子了。”

琴月:“……”

好理直气壮的爽约。

琴月欲哭无泪,但转念一想,表姑娘给了谢大人一个人吃一大桌饭菜的机会,谢大人应该感恩戴德的。

表姑娘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女孩子!

马车迢迢直奔净慈寺。

这一日中午除了谢大人脸色阴沉坐在醉仙居外,还有拎着点心锦盒,翻墙进苏府却碰了个空的世子。

苏府的人根本不搭理这个便宜表姑娘,只有春氏会关心一下她。

春氏在听到姜问钰去的是寺庙后,立即放宽心了。

阿弥陀佛,我那天真无邪的表姑娘又去爬阶梯了。

姜问钰到净慈寺的时候宏光方丈正在忙,便由明安接待她。

明安很热情地带她去用膳。

素得一点油水都没有,姜问钰勉强扒拉几口,便没再动筷了。

果然,不是谁都能成为得道高僧的。

她就吃不来。

明安抱着葱翠欲滴的盆景坐在石桌边跟姜问钰闲聊。

“姜姑娘,你还有见着师兄吗?”

姜问钰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曲肘支着下巴,闻言,眉眼轻弯:“前不久有见面。”

明安视线从观音草移到她身上,少年纯粹的眼睛满是真诚:“师兄还活着吗?”

姜问钰笑道:“活生生呢。”

明安松了口大气,继续低头捣鼓盆景,语气遗憾道:“师兄有两个月没来寺里,盆景都没人薅秃。”

“你可以自己薅呀。”姜问钰伸手点了点盆景的绿叶。

明安却摇头:“不行,出家人慈悲为怀,草也是一种生命。”

姜问钰无声笑了下:“那我帮你薅?”

明安还是摇头:“师兄说不能再支使姜姑娘做事,不然他就拆了我的脑袋当木鱼敲。”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你和你师兄认识多久了?”

“我三岁时候,被师兄捡回来的。”明安想了想,说道,“十二年了。”

明安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谈殊也才十岁出头吧。

姜问钰思忖着,又问:“你师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明安抬头,困惑地朝好奇少女看去。

姜问钰双手捧脸,黑眸洇着柔和的笑意:“在你心中,你觉得世子是个怎么样子的人。”

明安说:“师兄是个古怪的人。”

姜问钰闻言轻笑了声,放下一只胳膊搭在石桌上,屈指若有若无敲着桌面。

“如何个古怪法?”

明安把怀里的盆景放在一旁,正襟危坐道:“师兄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对我很不好,还有一些时候对我半好半不好。”

“怎么半好半不好了?”姜问钰认真聆听,抛出一个问题。

“我喜欢跑出寺庙玩,但不喜欢去干苦力。”明安哭诉道,“师兄明明知道却还要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还不管我吃饭。”

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真是苦了小和尚。

姜问钰装作恼道:“不管吃饭,他也太坏了!”

“对啊!”明安点点头,又摇头,“其实……师兄也没有那么坏,就一点点坏。”

他一副师兄就一点点坏,不能再多了的表情。

像极了怕谈殊报复。

姜问钰看笑了。

“姜姑娘,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明安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姜问钰,“虽然他大多时候都很可恶,但是他对人是真心的。”

姜问钰愣了下,少顷,她说:“我知道。”

谈殊在情感方面很刚强,一旦上了心,便能舍命相救。

未时四刻。

宏光方丈请姜问钰到禅院饮茶、下棋。

他有条不紊地煮了茶,给姜问钰倒了杯,还是上回那茶,苦味夹着氤氲雾气飘出。

姜问钰道谢接过茶,放在右手边,没有喝。

宏光方丈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视线落在她眉间,发现少女的茫然和忧愁已然散尽。

五官依旧灵动乖巧,浑身是掩饰不住的坚韧和朝气。

像是一株向日葵,迎着阳光而生。

不——她既是向日葵,也是阳光。

姜问钰看向面前的宏观方丈,他没有着华丽的袈裟,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布衣,脸上的褶子极深,却又让人觉得充满着怜悯苍生的慈悲。

两人之间摆着棋盘,宏观方丈干瘦的手指捻起棋落在棋盘上,姜问钰也低头,拿棋子同其对弈。

姜问钰瞧了眼他,轻声笑道:“方丈的棋艺和茶倒是匹配。”

一样的让人苦不堪言。

宏光方丈抬起苍老的眼睛,落在姜问钰眉眼:“老衲才疏学浅,自是比不过贵人。”

“贵人不敢当。”姜问钰清脆动听的嗓音放得恭敬,“此番前来是想求教方丈几个问题。”

宏光方丈:“姜姑娘请言。”

姜问钰直接问:“您认识白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宏光方丈的声音浑厚而和蔼,“白皇后便是如此。”

禅房里沉默了一阵。

姜问钰抬起眼,映着窗外节节挺直竹林的眸子仍然明亮,“世上有两个东西是不可控的,一个是爱情,一个是大局势。”

“白紫死在了这两个东西手里。她爱的陛下选择一死了之,留下她独自承受苦难。她的徒弟看清大局势,利用大局势把她逼死了。”

“方丈知晓白紫最后同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等宏观方丈回答,姜问钰便道:“她说蠢也好、傻也好,好好活下去最重要。世道也许艰辛,但生命是自己的。”

“您觉得,她真的想做玉吗?”

宏观方丈串着佛珠的手轻轻转了转珠子,平日略低的眉抬起,并不浑浊的眼睛直视少女冷静的眸子。

“姜姑娘所言并无误。世上有人为美人一笑,祸乱天下,亦有美人为天下安康,甘做刀下无辜亡魂。乱世中,有数不清枉死的忠骨,他们愿战死沙场,为的是给后人一个生的机会。”

“白皇后于僻远的江湖间尚未忘记关注天下安危,于朝廷里心系黎民百姓。”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很久之前,扶天阁全是这么一群人。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朝廷朽腐不堪,禽兽勿如的人当朝为官,食朝廷奉禄,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使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尚书》所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心危险难测,道心幽微难明,只有一心一意,精诚恳切地实践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国家。”

“白皇后和陆皇帝懂得此理,他们虽败于天下大势,但正因他们的大情大义,才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康安定,正因一辈又一辈的忠骨英雄,才迎来了安稳的天下。”

姜问钰一双杏眸全神贯注的凝视眼前的高僧,指腹缓慢地摩挲棋子。

她道:“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却为何要大情大义在前,小情小义在后?”

“白紫让白琼勿念、勿归的原因是她觉得亏欠白琼。白紫选择大义,抛弃小义,让白琼亲眼目睹了她和陆湛的死亡,她的遗愿却是让白琼好好活下去,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更可笑的是白琼竟然答应了她。”

“方丈觉得白紫的遗愿是白琼的希望吗?不,恰恰相反,它是白琼的枷锁,是把白琼困在人世间的枷锁。”

说到此,她的声音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眸里却多了几分沉寂。

“没有记忆那些年,我的人生是一片白色,认为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好的。现在恢复记忆了,您觉得我的人生是什么颜色的?”

“黑白色。我能分清是恶意,还是善意,却不知谁是敌谁是友,因为人心是善变的,前一息还在拼命救你的人,后一刻可能就杀了你。”

人世间不是非黑即白,却是虚伪的。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人活着图的是一个念想,健康、幸福、财富、权势,人正因为有了念想,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宏光方丈和颜悦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后放下,“白琼姑娘没有念想,姜姑娘有吗?”

姜问钰沉默了许久,就在宏光方丈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到了少女坚定的声音——

“有。”

闻言,宏光方丈那双满是智慧和怜悯的眼睛出现在了另一种情绪。

动容。

因少女坚韧与理智的回答而动容。

白紫和陆湛,一个为天下,狠心选择牺牲,一个因天下,软弱选择陪葬。

他们是好皇后、好皇帝,却不是一对好父母。

他们能为天下死,却独独不能为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白琼或许是沉寂如死海的,但姜问钰绝不是任人宰割的。

没有人可以阻拦少女坚定向前走的步伐。

该属于她的,谁也无法抢走。

一段互诉互通的话语,尽管没有明确得出个结论,但彼此心中已然明了。

宏光方丈笑了笑,手指夹起一颗棋子,轻轻放下:“棋局多变,世间一切尚未有定数,姜姑娘不必多虑。”

姜问钰听闻,愣了下,纤白的手指捻着黑棋,一双亮如点漆的眼眸盈满笑意:

“我没记错的话,上回方丈说的是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叫我不必多虑。”

“事在人为,君之所向,便是定数。”宏光方丈缓声道,“四方天地,唯心不破。”

姜问钰若有所思,片刻,她从椅榻上起身,乖巧且郑重地向宏观方丈弯腰行了个礼:

“姜问钰多谢方丈教诲。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在寺庙住个三五日。不知方丈可否行个方便?”

宏光方丈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过来,颔首道:“老衲正有此意。”

净慈寺有专给上香客人留宿用的厢房,只是数量比较少,一般来说只给皇亲国戚。

明安可喜欢温柔漂亮,还能招吉祥鸟的女孩子了。

他听到姜问钰要在寺院多待几日,立马兴高采烈地去准备厢房了。

啊啊啊吉祥鸟在向他招手!!!

-

傍晚时分,萧元颂跑到武侯府寻好友吃酒玩乐,却不见好友踪影。

反而逮住了好友的木头暗卫。

薛无涯正在拿金玉枕敲核桃,萧元颂揪住他的后领,问道:“为什么你在,长妄兄不在?”

薛无涯木然道:“主子说,他跟表姑娘待在一块的时候就不需要我随从。”

“表姑娘?”萧元颂脑子有片刻恍惚,“噢!他去找姜姜姑娘了呀,什么时候去的?”

薛无涯:“午时。”

萧元颂眺望被晚霞烧红的天际,震惊道:“都一天了,还没回来吗!?”

薛无涯呆愣点头。

“走走走。”萧元颂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拽住薛无涯,“我们也去凑热闹。”

薛无涯挠了挠头。

不懂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

苏府,竹溪院。

墙沿的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前院种了一大片花朵,红的,粉的,黄的,橙的……颜色各异,千姿百态,香气馥郁,一股芬馥之气散发至院子各处。

谈殊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懒散躺在树上,忽而听到有动静,他掀开眼,视线往下寻。

不是所等的人。

萧元颂站在树下,仰头看向他最好的朋友,惊叹道:

“我的天啊,长妄兄还没成亲就开始守活寡了嘛?”

谈殊斜眼侧睨远处屋檐的嗑瓜子的薛无涯,大致猜出什么情况。

“长妄兄,守株待兔也不是你这样的啊?”萧元颂叹道。

谈殊可以查姜问钰的行踪,但依她谨慎的性子,可能会疑神疑鬼。

他不想她怀疑他。

谈殊懒得理萧元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等人。

这时石道传来脚步声,萧元颂探过去,并不是姜问钰,而是一个步伐加快、匆匆忙忙的小娘子。

萧元颂没开口,上方掠过一个虚影,转眼间,谈殊已经平稳落在琴月面前。

“姜问钰呢?”

琴月觉得表姑娘去一趟净慈寺,直接住寺院,不回来了本就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还有更不可思议的。

天降男子。

琴月惊惶不定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是谁?”

“姜问钰呢。”谈殊在问问题上向来没什么耐心,此刻眉眼越发清冷,压迫感极强。

眼前的俊俏男子太有攻击性了,琴月心中七上八下,强自镇定道:“……不知道。”

“对女孩子不能严刑逼供,要温柔相待。”萧元颂拿着折扇走近,温和有礼道,“小娘子,您好,我是将军府的萧元颂,我们跟姜姜姑娘很熟,不用担心。请问可以告诉我们姜姜姑娘在哪里吗?”

琴月:“不可以。”

萧元颂:“……”

萧元颂:“再考虑考虑?”

琴月犹豫了下,“真的是将军府?”

萧元颂从兜里掏出牌子,“看!如假包换!”

琴月瞧了眼,惊恐道:“杀?”

萧元颂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不好意思啊,拿错了,这是下令斩人头的死牌。”

琴月:“………”

斩…斩人头?!

萧元颂左掏掏,右掏掏,拿出了刻有萧字的令牌,“这回是真的了。我们对姜姜姑娘没有恶意,只是有些担心。她不是昨日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不见了?难不成遇到危险了?”

琴月见他絮絮叨叨的模样不像是恶人,加上知道表姑娘昨日回来,还担心表姑娘,应该不是坏人。

很可能是上回参加春宴,爱慕表姑娘的男子。

她想了想,还是道:“表姑娘这几日在净慈寺清修,我回来替她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过去。”

净慈寺?

萧元颂摆摆手:“谢谢哈,做你的事情去吧,不打扰了。”

琴月虚瞥了眼他们,如有鬼在身后追,直接跑进屋里。

萧元颂折扇敲了下脑门,看向一旁气息沉冷的谈殊,喊道:“我的天啊,怎么不是长妄兄去剃度做和尚,为何是我们明媚可爱的姜姜姑娘啊?该不会是被长妄兄逼得出家了吧?因为不想出嫁,所以选择了出家。”

“在出嫁和出家之间,选择了出家。”萧元颂哈哈道,“明智的选择!”

谈殊:“……”

得找个机会揍这个有病的小子。

不过,姜问钰突然去净慈寺,还要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倒是出乎了谈殊的意料。

拐跑姜问钰的若是个人,他还能算账,可偏偏是个虚无缥缈的佛祖。

既然姜问钰不在竹溪院,且短期不会回来,谈殊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待着了。

他正欲离开,蓦地听到一声诧愕的质问声:

“世子爷为何会在钰儿的院子里?!”

谈殊转过身,果不其然,瞧见了阴沉沉的谢之危。

谢之危在醉仙居从中午等到下午,结果黄花菜都凉了,他连小青梅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于是,他满腔不悦地直冲苏府,小厮见他不虞,都不敢拦。

谁曾想,小青梅没见到,反而看到了死对头。

谈殊笑意散漫地开口:“我和姜问钰的事情,没必要向谢大人一一汇报吧?”

他微挑的眼尾天生带着点睥睨的味道,此刻看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谢之危额角青筋凸起,面上覆上一层霜色,寒声道:“钰儿呢?”

“她在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管。”谈殊不紧不慢地恶语相向,“七公主的驸马爷整日跑小姑娘院子门前溜达,李景恒知道你跟条狗一样四处乞讨吗?”

语气尽是讥嘲之意。

谢之危想起上回在茶肆的事情,嫌恶地打量谈殊片刻,问道:“你喜欢钰儿?”

谈殊轻蔑地朝谢之危扫去,“是又如何,你有意见?”

谢之危一怔,怒气上冲道:“不行!”

谈殊:“你也配跟我说不行?”

谢之危咬牙切齿盯着谈殊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须臾,得意洋洋道:“你不过仗着武侯爷的世子身份,凭什么会认为能抵得过我们青梅竹马十年?”

就算你喜欢钰儿又怎么样,钰儿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绝对不会!

谈殊冷笑一声,“你算个狗屁的竹马。”

话音甫落,谢之危眼露凶光,疾窜而前,右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谈殊肩头。

谢之危来势凶猛,谈殊向旁闪避的同时,神速出招,长指从谢之危脸前三寸处一掠而过,劲风凌厉。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萧元颂激动地朝薛无涯招手,“薛木头,快给我一把瓜子,快点!”

薛无涯从屋檐利落跳下,哒哒哒地跑过来,塞一把瓜子到萧元颂手里,又哒哒哒地爬屋檐,藏在暗处看戏。

谈殊右手斜引,左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反手制住谢之危的手臂。

谢之危见状,脚下出击,趁谈殊躲避时,上半身后仰,挣脱开束缚。

谢之危全力力攻,谈殊武功着实了得,招数狠戾巧妙。

酣斗片刻,谈殊身形依旧很稳,而谢之危显然已落下风。

谈殊左拳挥出,拳风凌厉,谢之危闪避不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就在此时,谈殊出手余势所至,狠劲十足地飞出一脚。

砰的一声,谢之危被踢得直掼了院子出去,左胳膊撞上一块尖石头,胳膊溢出鲜血,狼狈万状。

谢之危一阵头晕,忍着麻痛感,伸手背在唇上一抹,只见手背沾血,他横眉怒目瞪着悠然走出来的谈殊。

“谢之危。”谈殊冷冷看着他,神情狂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萧元颂瓜子还没磕完,他们就打完了。

啧,没意思。

他望着谈殊颀长的身影,又看向谢之危惨绿惨绿惨的脸色。

萧元颂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三两步走至谢之危跟前,蹲下来,放在谢之危面前。

“谢大人,长妄兄说的没错,你还是不要到小姑娘门前乞讨了。想要银子,上将军府啊!”

言讫,萧元颂立即腾起,灰溜溜追上谈殊,生怕谢之危爬起来打他。

三人轻功跃上高墙,身手利落地落在地面上。

萧元颂马后炮道:“长妄兄和谢之危打架,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长妄兄赢!”

薛无涯侧首看他,讷讷道:“可是你刚刚明明说希望主子被狠狠揍一顿。”

萧元颂:“……”

萧元颂:“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呢!长妄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战战兢兢的萧小将军瞥了眼他最好的朋友,然而谈殊全身心都在想是哪个不怕死的秃头把姜问钰拐走了,完全不搭理他。

-

琴月收拾完表姑娘交代的物品,打开门先往外探了一眼。

没有任何人。

琴月长长舒了一口气,背着包袱往外走,岂料,还是被人拦住了。

谢之危捂着受伤的胳膊,脸色极其难看,语气阴森问她:“钰儿呢?”

琴月颤颤巍巍道:“回谢大人,表姑娘在寺庙祈福。”

未曾想到的答案。

谢之危一愣。

不过,还好不是被谈殊带走了。

谢之危:“钰儿给谁祈福?为何突然一声不吭去了寺庙?”

琴月把姜问钰告诉她的措辞复述出来:“表姑娘说要给她在乎的人祈福,至于为何……这个……”

见她支支吾吾,谢之危脸色更冷了:“直接说。”

琴月说:“表姑娘说,她忘记与谢大人约了要去醉仙居。”

小时候姜问钰也经常忘东忘西,谢之危信了。

为在乎的人祈福……莫非钰儿见他要成亲,心灰意冷,决定出家做尼姑了?

思至此,谢之危心里又喜又悲。

喜的是,姜问钰在乎的是他,而不是谈殊。

悲的是,他为何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喜欢的是小青梅。

但好在还不晚,只要李景恒成功夺权,封谢之危王爵,他便能许诺小青梅侧妃之位!

谢之危想起方才谈殊的话,嘲讽笑了声。

钰儿绝不可能会喜欢上别人的!

她一定会等他的!

至于今日的伤,来日定然会加倍奉还!

来日,很快就到来了。

-

姜问钰选择在净慈寺住上一阵子,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祈福,也不是为了在淬炼前修身养性。

先前让石英用隼鹰给关老的传信,她已经得到了回复。

有些事情,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苏府没什么鸟,如果她在苏府用隼鹰传信,难免会打草惊蛇,所以她盯上了有成群吉祥鸟飞来飞去的净慈寺。

而且据她观察,净慈寺还有个特点,戒备森严,那些杀手基本进不来。

难怪谈殊没有内力的时候会选择住在这里。

安静又安全,简直是理想的密谋地点。

不过……有个天大的问题。

这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于是,半夜三更,姜问钰第一次因为饿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拉住被子把脑袋全蒙住。

也许睡着就不饿了,但她睡不着。

最终,姜问钰从被窝里爬起来,搜刮了一番厢房。

不愧是寺院的厢房,什么也没有。

地狱空荡荡,饿鬼在寺院。

姜问钰喝了几口茶水,索然无味,她还是想要香喷喷的肉和甜糯糯的糕点。

就在她决定自我催眠‘我是饱死鬼’钻进被窝里时,极其轻的叩门声在耳畔响起。

姜问钰偏头一瞧,门前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有点熟悉。

她愣了愣,慢吞吞走过去开门。

谈殊只浅浅敲了下,随后便懒散地倚靠在门旁,心含期许,反复念着她是否会出来。

少女似乎从不会让他失望。

外面繁星璀璨,上弦月弯弯挂在天幕。

门缓缓地从里打开,皎洁月光洒进屋里,落在她脚上、身上、脸上。

谈殊低头看着沐浴月光,如披上一层柔和光芒的少女,心里忽然泛起决堤般的满足感。

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新奇的、喜悦的、令人上瘾的。

他静静看着她,任由那感足感将他埋没。

看清来人,姜问钰面露惊讶,清甜嗓音喊道:“世子!”

“宵夜。”谈殊晃了晃手中的锦盒,轻挑下眉,“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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