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根本,在民不在官,而我之志向,在江山一统,在天下大同,在万国来朝,在官民稍安,在继往开来…”
“我朱家之天下,是与百姓共天下,而百姓,不仅是官员,耕夫、商贾、工匠、甚至僧尼与乞丐…”
“而这天下间的道理,在庙堂,在市井,在稻田,在芸芸众生,在人间百态”
“天子奉天承运,拔擢官吏牧民一方,是用其海晏河清,用其忠君本分,用其廉政爱民…”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就是我朱雄英的道理”
丁显绷着脸不吭声。
一些东西他不能否认朱雄英说的不对,但是更多的东西,明显的,以他看来,朱雄英是在偷换概念。
我说杀人多,你说我不行,我说杀人多,你说皇帝累,我说杀人多,你说明天会更好…
这这这…
“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了:
“杀了你,是我朱家没有气量,没有本事!”
“我要留着你,好好看一看这大明的江山,繁荣昌盛,让这芸芸众生告诉你,如今的痛苦,都值!”
“在江山社稷面前,就是要我朱雄英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说到最后,朱雄英瞥了他一眼。
丁显突然有些恐惧,像是被鹰隼的爪子勾中了一般。
在这一刻,他觉得,朱雄英的眼神,与老皇帝一般无二。
……
奉天殿。
侍卫轻轻递过来一本书,朱元璋接过,轻轻翻看几眼。
错愕的眼神一瞬而过,随后而来的怒气、深邃、释然…让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走马灯一样来回流转,过了半晌,重新恢复怒气的神态。
最后,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让丁显给咱滚过来!”
……
丁显被侍卫叫走的时候,文华殿正在上课,可讲课的人心不在焉,听课的人,也心不在焉。
朱雄英的话,让所有人都引以深思。
李希颜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雄英。
这个太孙,比太子更为铁血,心性也比太子更为凉薄。
恐怕这样的人,怕才是皇帝真心希望的储君。
不考虑血脉与朝局,单单在夺取圣宠上,他都要比其他的皇孙走的更远。
他看透了皇帝的心思,他也知道皇帝需要什么。
他不会被文臣左右,也不会为武臣左右,他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
甚至这样的人,都是疯子。
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人,显然更不会在乎别人的命。
……
前面就是奉天殿的书房了,丁显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大踏步的走了进去,颇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气势。
他知道,今天的事有些欠妥,甚至大逆不道,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办,无怨无悔。
但说实话,他多少有些害怕。
刚堵了人家孩子上课,如今人家家长找上门来了。
“臣翰林修撰丁显,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说完,他就跪在那低着头一声不吭。
朱元璋没吭声,他就坐在最上边的椅子上,后脑勺抵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
过了良久,他的眼睛才眯开了一条缝,瞅了丁显一眼。
他可怕的多,尽管看上去有些疲惫,可仅仅是瞥了他一眼,就比朱雄英喋喋不休的骂了半天要吓人的多。
朱元璋终于出声了,他坐直身子,低头看向下跪的丁显:
“你小子有种儿”
“疯子咱见的多了,可又疯又傻的,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
朱元璋的话不紧不慢,但言语中的迫人却让丁显煞白了脸。
“臣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打断了:
“咱大孙跟你说的,咱都知道了,一字不差”
随着声音,朱元璋站起身背着手走向丁显,低头看了看他之后,又扭头走向门口,让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
在门口站了会儿,吐出一口浊气,他再次扭头看向丁显,缓缓的说道:
“咱没读过那么多的书,也说不出大孙嘴里的那些道理,咱更不知道那些道理你听进去没有,或者你能听进去多少…”
“太孙的话,臣…”
丁显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就又被朱元璋打断了,以朱元璋铁血的性格,谈话中他要掌握绝对的主动。
他有些厌倦摆摆手,接着说道:
“咱上了岁数,也不想跟人斗嘴,咱只想跟你说,最早那些天,你见天的上疏,咱烦,咱不想看见你”
“所以,咱本来是想把你贬到广西去,可今天你在文华殿跟咱大孙卖嘴,咱就要杀了你”
说到这,朱元璋又停住了,走到丁显的面前,弯腰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恐惧的神态。
可他失望了,丁显虽然满脸泪痕,尽是狼狈,可目光坚定,眼神中有些愤懑与委屈,却唯独没有害怕。
他暗暗叹了口气。
天下大才,尽是烈马,跋山涉水,日行千里。
只是这匹马的脾气,太烈了些,也太不好驾驭了些。
冷笑一声,朱元璋接着说道:
“可你们的太子爷,说你只是不识时务,心还是好的,他不愿意一个栋梁之才死在了几句话上…所以,你能活着来见咱”
知道朱元璋不想听见自己说话,丁显索性就没吭声,他只是扭头冲着正处理公务的朱标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他磕的极为实在,只是三声,金砖还没怎么地,他的额头上便是一片淤青与血痕。
朱标面无表情的抬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愠。
微微颔首后,又再次把脸埋在繁杂的公务上。
“大孙说的那些话,你要好好的悟,把心沉下去,要是能成了才,也是好的”
说完这句话,朱元璋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滚吧”
看着丁显的背影,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再次扭头坐到了椅子上。
他没有听丁显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要杀丁显的意思,没必要。
如果储君有能力,他不介意留下几个试刀石给朱雄英玩一玩。
……
丁显已经出门很久了,朱元璋依旧没有处理公务的心思。
他正拿着文华殿送过来的那本太孙语录一页一页的看的仔细,看的出神。
过了良久,他才轻笑着把那本翰林所录的太孙语录就着烛台烧了。
看着笔洗里逐渐化为灰烬的书本,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满朝公卿,竟然不如一个娃娃…”
呢喃了半晌,他轻笑两声,抬头看着朱标:
“咱死后,你不准废太子”
朱标直起身子无奈的撇撇嘴,生无可恋的瞅了他一眼。
你是有多害怕我废了他,三天两头的提!没完了?
妈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