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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染了黑色灰烬的手伸过去,拿走了贺雪生手里的病例,沈存希一边看一边道:“看什么这么专心?”

当沈存希看到病例上的名字时,他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并没有多留意,他抬起头来,就见贺雪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窥探出什么来。

沈存希瞅着她这模样心里就发毛,倒不是心虚,而是被她吓怕了,他也不顾手指脏污,直接戳到她额头上,她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多了一个黑色美人痣,他没好气道:“又在瞎琢磨什么,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最近已经被她怀疑习惯了,也没有最开始那样恼怒了。

贺雪生闷不吭声的拿回病例,这病例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纸张泛黄,与之前那些病例都差不多,应该不是假的,这就足以证明白若真的生过一个孩子。

20岁?

所以沈晏白真的是白若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她派人调查过白若,白若老家在沿海一带,与洛水镇相隔万里,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生孩子?洛水镇与桐城亦是相隔万里,孩子怎么会送到依苑去?

若沈晏白与沈存希没有血缘关系,她又怎么会把孩子丢弃在依苑外面?

贺雪生心里疑窦丛生,看向沈存希的目光越发让他不安,他不笑了,目光沉沉地凝视她,低声道:“依诺,说话!”

贺雪生最近也进步了许多,她不会再闷在心里瞎猜疑,他们这段感情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翻开病例的扉页,指着病人的名字,“你没觉得熟悉吗?”

“我应该觉得熟悉吗?”沈存希盯了一眼那个名字,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贺雪生手指用了些力道,她道:“这是白若的病例,你没看出来么?”

“谁是白若?”沈存希问完,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其实也不怪他健忘,他脑子里除了宋依诺这一个女人,别人都过眼云烟,哪能让他费心去记住?

贺雪生瞪着他,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倒不像是作戏,她咬了咬牙关,提醒道:“兰姨的假侄女,你忘记了?”

这一提醒,沈存希想起来了,难怪刚才就觉得有点耳熟,原来是这样,他说:“是她的病例又如何,干我们何事?”

“沈存希,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她是小白的生母。”贺雪生现在越发确定白若是沈晏白的亲生母亲。

沈存希一愣,他拿走病例,重新看了一遍,字迹被水晕开,可上面确实写着白若曾生了个孩子。之前发生的事在脑海里闪过,他终于明白兰姨为什么要说白若是她侄女,敢情那个女人潜伏在依苑,是要把孩子带走?

“她是沈晏白的生母又如何,养恩大于生恩,既然六年前她将沈晏白抛弃在依苑外面,那么现在也别想再认回孩子。”沈存希沉声道。

他之前给过兰姨机会坦白,她居然还把外人往家里引,甚至把他瞒在鼓里,看来家贼难防!

贺雪生怔怔地盯着他,未曾想到沈存希会这样说,她抿紧了唇,“白若是小白的生母,那么她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将孩子送到依苑去,她又怎么知道依苑里住着有钱人?”

沈存希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瞪着她,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宋依诺,你敢把脑洞给我开得再大点试试,你是不是想要说,我和这个女人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不知道。”贺雪生收回目光。

沈存希闻言,心里气恼不已,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握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与他对视,“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打住,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下巴传来刺疼,贺雪生盯着他冒火的凤眸,其实他是个很冷静的男人,可每每被她刺激得失了控,她哑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话,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把孩子送离身边,更何况是这样千里迢迢送去你身边。”

“你编故事的能力向来与众不同,你不是怀疑沈晏白是我的孩子吗?好,我会拿证据证明,你的怀疑有多荒谬!”沈存希气愤的收回手,瞪着掉落在地上的病例,他恨不得两下撕碎了它。

贺雪生浑身虚脱的蹲在地上,她看着地上的病例,她原本是想来找什么呢?她好像是想要找到自己的病例,可最终却让她找到了白若的病例,老天是故意玩她的吗?

她拿起病例,正打算放回纸箱里,沈存希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他板着脸道:“我们出去。”

“病例还没放好……”贺雪生的抗议声还没说完,就被沈存希拽出去了。她回头看着地上的病例,没有她的病例,她无法确定自己曾经是不是做过产检。

若是做过产检,那么她极有可能并没有被囚禁,否则没有一个绑匪会愿意让她出来做产检。

如今那些混乱的记忆,又都成了谜。

被沈存希强行拽回房间,他拿水壶出去,让保镖接来热开水,然后兑了一盆温水,给她洗手。男人动作虽粗鲁,可是力道却十分温柔,仿佛怕弄疼了她。

将她的手洗干净,沈存希出去倒脏水,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新鲜的馒头与菜粥。他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又把炭盆移过去了些,板着脸道:“吃饭。”

说完,她的手里塞来一个白面馒头,贺雪生低头看着手里的馒头,她低声道:“沈存希……”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沈存希打断她的话,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惹得他早饭吃不下去。他千里迢迢追过来是为什么?不是为了和她吵架的。

贺雪生抿了抿唇,她掰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咀嚼着,窗外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洒落在大地上,一片银雪的世界,衬得四周格外亮堂。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么大的雪,明年一定是个收成年。

沈存希吃了一半馒头,他停下来,看着贺雪生的侧脸,有时候言语能化作利器,伤人于无形,有时候言语又是最苍白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依诺,我不认识白若,在依苑我是第一次看见她。”

贺雪生回过头来,望着他满是真挚的凤眸,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俊脸,他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何时变得如此低声下气,她说:“我会努力相信你。”

沈存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眶发热,她没有一口否决掉,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望再多,“那你记住我说的话。”

“好!”

吃完早饭,病房门被人推开,贺东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云嬗,云嬗离他远远的,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贺雪生瞧着这俩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从神情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倒是云嬗的嘴唇肿得厉害,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

作为过来人,贺雪生岂会不懂?她垂下眸,什么都没问,贺东辰走到她身边,神情有些严肃,“为什么一声不响来这里?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就是知道才会来。”贺雪生低声道。

“不害怕吗?”贺东辰望着妹妹,曾经只要提起这个地方,她就会瑟瑟发抖,如今却已经有勇气过来面对,她到底还是成长了许多。

贺雪生摇了摇头,“不害怕。”

是她把这个地方想象得太可怕了,可是来到这里,却没有那种恐惧。

贺东辰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他看向窗外,道:“雪停了,大雪封路,恐怕要明天才能正常通行,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陪你去。”

贺雪生抬头望着沈存希,沈存希抿了抿唇,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还承受得住,那我们就去。”

贺东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积雪太深,也不知道贺东辰从哪里找来了雪橇,拉着他们到了小忆的坟墓前。下了一整晚的鹅毛大雪,积雪厚厚的盖住了坟包,只露一截墓碑。

一行四人站在坟墓前,沈存希蹲下去,赤手刨着积雪,双手冻得通红,不一会儿,就挖到了底。简陋的木头上刻着沈忆之墓,沈存希看着,呼吸都疼痛起来,他眼眶持续发热,喉咙上像堵着什么东西,让他难受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那样的痛彻心扉,他张嘴,呼出一团团白雾,他眼前一阵模糊,“小忆,爸爸来晚了。”

轻轻的一句话,并不煽情,可贺雪生却泪如泉涌。有些伤痛,除了他,无人能感同身受。贺雪生眼前模糊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难过到极点。

小忆,爸爸终于来看你了,你在天堂安息吧。

离开墓地,回到洛水镇上,沈存希眼眶红红的,一直紧攥着贺雪生的手不放,心里还压抑着悲伤。贺雪生没有收回手,任他握着,仿佛那样就能温暖彼此受伤的心。

他们没再回医院,而是去了一家旅店,这里地处荒僻,只有最简易的旅店,没有市里那样高档的五星级酒店。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炕没有床,好在炕下面有暖气,房间里温暖许多。

从墓地回来,沈存希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还沉浸在悲痛中,他曾经的放手,造成的伤害竟已经无法弥补。

他心里既痛苦又后悔,如果那时他知道她怀孕了,他死也不会让人带走她。可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贺雪生很担心他,怕他会难过的想不开,她一直陪在他身边,试图让气氛不那么悲伤,“沈存希,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悲伤了,你别难过,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沈存希抬头望着她,他眼眶红得厉害,他不可能像个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将痛苦发泄出来,只能让悲伤逆流在心里,他握住她的手,哑声道:“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贺雪生闭了闭眼睛,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哪里来得及悲伤多久呢?“慢慢就淡忘了。”

沈存希心里明白,她只是不想说,丧女之痛,她怎么会轻易淡忘?若真是淡忘了,又怎么会还念念不忘?

他伸手抱住她,丧女之痛,除了他们彼此慰藉,无人可以安慰他们,“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贺雪生想说不怪他,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怎么不怪?那个时候她总是咬牙切齿的恨着他,只有恨着他,才不会忘了他。

两人静静相拥,在这不足十个平方的室内,抚平彼此的伤痛。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样酷寒的地方,雪不化也冷得要命。贺雪生还有地方要去,可那个地方,她并不想让沈存希知道。

沈存希昨晚没睡好,再加上去看完小忆回来身心俱疲,贺雪生陪着他睡着后,这才起身出去。贺东辰就住在她对面的屋子里,她敲门进去,贺东辰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西装与衬衣。

他站在窗前打电话,有个词叫蓬荜生辉,贺东辰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狭小的室内就显得流光溢彩。

听到敲门声,他转过身来,看见站在门口穿戴保暖的贺雪生,他朝她招了招手,然后迅速挂断电话,“找我有事?”

“哥哥,我想去个地方。”贺雪生说明来意。

那个地方,也是贺东辰找到她的地方,是她变成贺雪生的地方。贺东辰皱了皱眉头,“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去那种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有些事情,我应该了解。”贺雪生这五年一直在做恶梦,梦到同一个地方,自己被囚禁被折辱被鞭打,她并非故地重游,也没那么变态,而是想要确定自己的记忆。

贺东辰不悦道:“雪生,你已经任性够了,别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回去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哥哥!”贺雪生急道:“秦医生和我说过,我的病非常棘手,她不一定能够治愈我,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想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我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不是吗?”

“雪生,你承受得住吗?”贺东辰黑眸里浮现担忧,他怕她承受不住,怕她会变成五年前他刚带回她时那样。

“承不承受得住,那都是我的过去,我不去面对,它一样存在,并且还会毁了我的将来。哥哥,你答应我好不好?”贺雪生乞求地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但是最起码,在沈存希下次质问她时,她有底气回答她的记忆是真的。

贺东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到她眼底的固执,他轻叹一声,“雪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贺雪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何苦,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法面对那样的过去,但是爱情给了她勇气,她想去弄明白那些纠结在心里的疑团,哪怕最后她会一无所有,再次陷入崩溃,她也在所不惜。

她一直以为她恨沈存希多过于爱,可是那天下午在中央公园里,她想通了,她爱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哥哥,陪我去,好不好?”贺雪生知道他心里软化了。

贺东辰拿起一旁的毛领大衣穿上,他无可奈何的叹气,“败给你了。”

兄妹俩走出旅店,没有带保镖,寒风凛冽,贺雪生冷得缩起了脖子,贺东辰将她衣服上的帽子给她戴上,寒风割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生的泛着疼。

街上行人很少,这么冷的天,人们几乎都窝在炕上。巷子里有孩子们追逐着,捏着雪球追打,欢声笑语直达天际。

贺东辰驾着雪橇,在镇上穿行,两人刚走,旅店里走出一个男人来,他眺望着远去的雪橇,心里生生的疼。

原来她来这里,都是因为他一句话。

沈存希,你还敢再怀疑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吗?

雪橇在一片银雪的世界里穿行,这一幕其实挺浪漫的。半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远离了洛水镇,这里是洛水镇以西的一个村庄,五年前,贺东辰就是在这里偶然发现贺雪生的。

那年,亦是漫天大雪,贺雪生浑身是伤的逃出来,他只身一人,只能先带她走。等他再回来时,这里的一切都被大雪覆盖。

雪橇在村庄前停下来,贺雪生从雪橇上下来,她浑身都冻得麻木了,她一边搓着手,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贺东辰跟在她身后,贺雪生看着那些建筑物,与她记忆里的差不多,她凭着记忆,一直往前走。她越走越快,贺东辰见状,连忙跟上去。

“吱呀”一声,一户村民打开门,看着他们,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戒备,像是戒备着外来客。贺雪生望着他,觉得有些眼熟。

“大爷,请问……”贺雪生刚张嘴,那人像见了鬼一样,“砰”一声关上门。

贺雪生吃了个闭门羹,她回头看向贺东辰,嘀咕道:“我看他有点眼熟,好像见过,他怎么像见了鬼一样?”

贺东辰抬头望着紧闭的门扉,他低声道:“我们往前走吧。”

这个村庄人烟很少,偶尔才能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不像城市里,满眼都是人。他们又走了一会儿,前面越来越荒僻,那里是两国的边界,也属于三不管地带,十分黑暗的地方。

所以五年前那样惊人的枪战,都没有引起警方的高度注意。也是因为如此,贺雪生被人囚禁了整整两年,竟无人知道,她逃出来,最后又被抓回去,根本求救无门。

贺东辰望着越走越慢的贺雪生,他道:“雪生,你要是害怕,我们就回去,不要勉强自己。”

贺雪生摇了摇头,“我不害怕,我们继续走吧。”

两人所到之处,白雾升腾,走了一段路,身上倒不觉得冷了。他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累得气喘吁吁,回头望去,远远的全是他们的脚印。

贺雪生看着远处,道:“前段时间我让云嬗派人来这里找过,她没有找到我画的那栋房子,我不知道是我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找的人没用心。”

贺东辰听云嬗说过,所以他们才会怀疑贺雪生的记忆是被人强行灌输的。

“从这里望过去,前面还有住户,雪生,你还记得你之前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吗?”贺东辰问道。

贺雪生摇了摇头,“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也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要拼命跑,跑到有人的地方,我就得救了。”

贺东辰扶着她,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来到当时贺东辰遇到她的地方,此时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贺东辰站在那里,他道:“这里就是我当时救你的地方,雪生,你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贺雪生抬头望着前方,触目所及,满眼都是白雪,她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闭上眼睛,凭着感觉往前走。

那个时候,她眼前是黑的,她跌跌撞撞往前跑,后面有追兵,枪声在耳边响起,每一下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仿佛感觉到子弹从耳边飞过,最后她跑得精疲力尽,倒在雪地里。

原以为自己会被抓回去,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脸,她知道,她得救了。

贺东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踉跄着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栋两层高的平房前,这是这座村庄唯一的一栋平房,房子像是被火烧过,外墙有烟火熏过的痕迹。

贺雪生抬头望着这座平房,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既暴力又血腥的画面,她吓得生生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哆嗦,贺东辰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恐惧,他问道:“是这里?”

贺雪生看着这栋像鬼屋似的房子,心里生出想逃走的欲.望,可脚却死死的粘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她嘶声道:“是这里。”

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贺东辰伸手拥住她,这栋房子看样子已经废弃许久,没有人居住,而且这附近,也只有这一栋房子。

此时有人乘着雪橇过来,看见他们穿着矜贵,那人停下雪橇,高原红的脸上满是憨厚表情,他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贺东辰转头看着他,“请问一下,这里面没人居住吗?”

“这房子闹鬼,好多年没人敢来这里了,据说前些年,有人听到女鬼的惨叫,还有人见过女鬼,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是不是被哪个黑心店家骗了,赶紧走吧,别惹晦气。”那人好心提醒道。

贺东辰皱了皱眉头,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不过还是谢谢那人的好意。

那人看他们古怪,伸长了脑袋看向站在贺东辰旁边的女人,贺雪生转过头去望着他,那人看见贺雪生,跟见鬼了似的,他大叫一声,“妈呀,见鬼了。”

说完,他跌跌撞撞的爬上雪橇,跑得飞快。

贺雪生迷惑地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道:“哥哥,我长得很吓人吗?”

贺东辰眯起双眸,来到这里,每个见到雪生的人表情都很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他们有可能见过你。”

贺雪生看着眼前这栋平房,与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几乎可以肯定,她曾经确实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些不堪的过往,是真实发生过的。

思及此,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贺东辰垂眸看着她,她脸色苍白,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他道:“雪生,如果你害怕,那我们回去吧。”

贺雪生摇了摇头,贺东辰不会懂她在怕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心里在恐惧什么,她宁愿这栋房子不存在,宁愿自己的记忆出了错,那样的话,她还能自欺欺人,她没有经历过那样不堪的过去。

她死死的攥紧拳头,身体抖若筛糠,她吸着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腑里,她疼得发憷,“我们进去吧。”

“雪生!”贺东辰不想她勉强自己,明明就害怕,偏偏还要逞强。

“我没事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们进去。”贺雪生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她不会容许自己退缩,那是她极力忘记的过去,她想要释怀,就必须先学会面对。

贺东辰有时候觉得贺雪生固执得可怕,他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雪生,从此刻起,不要松开我的手。”

贺雪生转头望着他,她点了点头,“好。”

贺东辰牵着她往平房里走去,平房的大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吱呀”一声,像是打开了月光宝盒,贺雪生一头扎进了过去。

她一步步往里面走,屋里很乱,像是被强盗掳掠过,椅子倒在地上,沙发也倒在地上,就连茶几都移了位,地上布满厚厚的灰尘。

她站在门口,望着房子里的一切,她还记得椅子摆在什么地方,还记得沙发摆在什么位置,眼前掠过一些画面,有人坐在木椅上,抱着孩子在晒太阳,对孩子说着什么。

她盯着那张椅子,想要看清楚,想要记起来,可是脑子里像被针刺一般,传来绵密的痛楚,那些温馨的画面远去,然后有人闯了进来。

女人抱着孩子不停往后退,直到背抵上墙,她的孩子被抢去,她大声喊着什么,她努力想要听清楚她在喊什么,却听不清楚,头太疼了。

贺东辰望着她惨白的脸色,还有不停滚落的冷汗,他掌心的手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他担忧极了,“雪生,你记起什么了?”

贺雪生没有反应,她看见女人被那些人推搡着,朝一旁的地窖走去,她挣开贺东辰的手,连忙追了过去。

贺东辰掌心一空,他吃了一惊,连忙跟过去,贺雪生像是没有了灵魂,一切行为都被过去支配着,她走到门边,地窖很黑,她摸索着下去,耳边传来惨绝人寰的惨叫声,一声声在她耳膜里炸开。

贺东辰追上她,他拿出手机照明,找到灯掣,他按开开关,地窖里顿时亮了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无法形容心里的震颤。

地窖不大,里面有一张床,床边有椅子有桌子,还有各种刑具,刑具上布满褐色的锈斑,即使隔了许多年,充斥在地窖里的血腥味与腐烂味都没有消失,依然那样清晰得让人欲作呕。

他站在那里,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刑房,对付出卖国家的间牒,想要套出他们欲藏的秘密,什么样严苛的刑罚没用过?

可是站在这里,他的心脏都在发憷,因为曾经承受过这些的,极有可能是站在他面前的雪生。他心里疼痛不休,忆起刚接她回去时的情形,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这是曾经囚禁了她长达两年的地牢,她怎么还有勇气再走进这里?

贺雪生站在那里,浑身抖得厉害,腿心一阵阵发软,这里如她的噩梦里一样,她甚至清楚的记得,她被鞭打,被折辱,被拍照。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走到床边,床上满是灰尘,上面的血迹如地图一般晕开在泛黄的床单上,她眼前浮现一幕,她被鞭打后,疼得蜷缩在床上,手指抠着墙壁,抠得皮开肉绽,鲜血如注,她都没有停下来。

那时候的她在刻什么?

她凑近墙壁,却因为灯光照射不到这个角落,看不太清楚,她爬上床,摸着墙壁,她到底在刻什么?

贺东辰听到铁床发出的嘎吱声,他回过神来,看见贺雪生爬上床,不知道在找什么,他连忙拿出手机,用手电筒的光照射到墙壁上。

墙壁上满是血迹斑斑,上面被指甲抠出一个个染血的字迹来,惨不忍睹!

贺东辰一时间并没有看清楚那重重叠叠的抠出来的是什么字,只有贺雪生知道,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宋依诺爱沈存希”,字迹被抹去,她又固执地抠上去。

仿佛这样,就能顽强的抵抗对方。

她眼眶赤红,呼吸都是一片痛意,她颤抖的举起双手,仿佛看见了手指血肉模糊,然后颤抖在墙上抠着字,不屈不饶。

耳边传来男人不甘心的厉声喝问,“为什么不肯爱我?为什么你宁愿受折磨,也要爱着抛弃你的男人?”

她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感觉得到从他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强烈恨意,如附骨之蛆,让她遍体生寒。

她下意识往墙角缩去,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攥住,她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贺东辰看着激烈挣扎的贺雪生,此刻的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这个阴暗的地方,充满了肮脏与血腥,他几乎不敢想象,雪生曾经经历了什么。

听她尖叫不止,他连忙松了手,贺雪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怯弱的看着某个方向,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里有桌椅,还有铁链。

他想起当时带回她时,她的手腕脚踝上都有伤痕,后来养了许久,那些伤痕才逐渐淡去。想起这些,他心如刀割。

他可怜的妹妹,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拿起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仿佛刺激了贺雪生,她腾一下从床上跃下来,她拼命推着床,似乎要将床移开。

贺东辰连忙丢了铁链,快步走过去,问道:“雪生,你要做什么?”

贺雪生陷在回忆里出不来,她满眼都是恐惧,她喃喃道:“逃,我要逃出去,我要逃出去。”

贺东辰听见她的低喃声,他帮她把床推开,发现床下面有条暗道,贺雪生用尽全力搬开上面的铁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贺东辰来不及问,只得跟着她一起跳下去,地道里很黑,他用手机照着光,地道十分狭窄,他们只能往外爬。

爬了一半,贺雪生顿住,她恐惧地转过头来,似乎看见人追了过来,她转过头去,拼命往前爬,大概爬了二十分钟,他们爬到了地道尽头,那里被一块木板挡住了,贺雪生用力一推,将木板推开,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没有停留半秒钟,连滚带爬的爬了出去,漫天的积雪闯入眼帘,身后传来枪声,她爬起来,拼命往前跑,跑了几步,她栽倒在地,她转头望去,身后没有追兵,没有倒在血泊里的连默。

她突然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自己的脸被轻拍了几下,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盯着面前神色焦急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字来,“哥哥……”

贺东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连忙伸手接住她栽倒的身体,她已然晕厥过去。贺东辰朝四周张望,他还记得,这里就是他发现雪生的地方。

他转头看着地道的出口,眺望着远处立于雪地上的“鬼屋”,莫非当时她是从这里逃出来的,而不是被人追杀?

可当时他分明听到枪声,亦在雪地上看见了血脚印。

他蹙紧眉头,垂眸看着怀里已经晕过去的贺雪生,他们不能在这里久待,否则她很容易染上风寒。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离去。

贺东辰抱着她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沈存希带人出现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在他怀里昏厥过去的女人身上,他上前一步,伸手欲将她抱回去,贺东辰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把人给她,而是径直将她抱上了雪橇。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晕倒?”沈存希心急火燎,声音里多了一抹质问。

贺东辰放好贺雪生,他转头看向站在沈存希身后的云嬗,道:“云嬗,你带雪生回去。”

说罢,他从雪橇上下来,来到沈存希身边,他定定地望着他,道:“你跟我来。”

云嬗带着人送贺雪生回去,而贺东辰则带着沈存希来到了“鬼屋”前,贺东辰指着那栋平房,嗓音里多了一抹痛苦,“进去看看吧。”

沈存希追过来时,就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他只能在村口等着。他看着眼前两层高的平房,不由自主的往里面走去。

推开门,他望着客厅,客厅里满是灰尘,上面有脚印,应该是贺东辰他们刚才进去踩的,里面的家俱七歪八倒,像是经历了一场掳掠一般。

就算此刻家俱杂乱,也看得出来原本布置得很温馨,沙发是布艺的,还有倒在地上的椅子,是藤制的,屋里的每一处,都透着家的温暖。

外观如此不起眼的平房里面,墙上却挂着风景画,从细节中可以看出来,这并不像一个亡命之徒选择的暂居之处,否则他是没有心情来装点屋子的。

贺东辰跟在他身后,刚才他跟着贺雪生,并没有仔细打量过屋里的摆设,此刻他停在沙发旁,沙发旁有一地碎瓷片,他捡起碎瓷片,是清朝时期的青花瓷瓶。

沈存希转过身来,看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块碎瓷片,他道:“你有没有种感觉,这里像一个家?”

如果不是去过地窖,看过那样惨不忍睹的画面,贺东辰会觉得这里温暖的像个家,他仰头望着沈存希,道:“囚禁雪生的人是个变态!”

沈存希听他咬牙切齿的骂道,他皱了皱眉,转身往房间里走去,房间里一样凌乱,像是被人泄愤的砸过,床单撕碎,被子被人拿剪刀疯狂的戳出洞来。

墙上也有许多的划痕,贺东辰说得没错,这就像是一个变态所为。他接连转了几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被毁了,上面蒙上厚厚的灰尘。

即使如此,他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浓,他看着墙上的墙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装饰。他站在房间门口,转身望着客厅里熟悉的摆设,他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起来他曾在哪里见过了。

七年前,为了将依诺一步步诱入他的甜蜜陷阱里,他曾给她机会,让她亲自设计c市富人别墅群的装修,当时博翼集团与业之峰都在争夺这个项目。

他带依诺去c市,别墅群里的十号公馆,是他打算以后作为他们的婚房的,所以让严城带她参观,让她亲自设计他们以后的家。

当时她的设计方案与这个差不多,华丽却不失温馨。而这间平庸的房子里,却别有洞天。就算在设计上,与十号公馆的设计有些差别,但是熟悉她的人,依然看得出来,这栋平房里的设计,是出自她之手,是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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