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年走到尽头,二十声钟是大宇二十世驾崩的消息。
大宇二十世皇帝,在位三十九年。
每一响,顿去很久,萦绕在九州的上空,也预示着新的帝王诞生、新的帝基天下。
绣春园里的毕山平,双目沉沉、神情呆滞,如同失魂落魄。
此时敲钟,是说皇帝此时驾崩?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只有平民百姓才会这么想。
告知天下的时候,说明皇帝已经驾崩多日,皇宫之内、朝野上下、新帝新基,万事妥帖时候,这个消息才会释放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但这新君如何上位,费心也好、沥血也罢,总得点时间啊。
毕山平心念沉沉,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刀为什么一直在路上。
宇国礼制,皇帝驾崩乃有一年的“帝丧期”,在此期间,上到宫廷、下到民间,礼乐之事一律取消。这也是诸多避讳的一年,在民间,年节不置炮仗、嫁娶不兴唢篌,凡有商家开业都是低调操办。
大商们在这一年,更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万一让州府郡府认定“礼乐突绽”,自己倒霉不说还要连累一票献贺的同道。
所以,毕山平心如明镜,沧澜世界尽是能人,和宇大都做生意的巨商不在少数,老皇帝即将驭龙升天这件事俨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谁都知道,沧澜绸商一旦来云州动静不知道有多大,这个节骨眼儿来了也是锤头敲在棉花上,响不起来。
可这么一来,就把绣春园坑惨了,云州这里围追堵截混不下去,回到贺州的话,那些死对头还不得说自己输得骨头都不剩,不定怎么嘲讽。
最关键的是,全民服丧这一年实在是太要命了,这意味着绣春园要孤守死扛十二个月,再想想童锦坊干掉陶聚源也只花了三个月,他娘的怎么撑!本以为的一片锦绣天地,半道却杀出这等遮天盖地的阴霾,又是赶在这没有回旋的当口,真是神仙乏术。
沧澜的神仙是肯定够不到了,只能看看这云州的神仙能不能给条活路了,之前到肉馆毕山平还想找季牧谈判拖拖时间,这会来看,再拖就把自己拖死了。
说起来花舞鳞次那事就已让毕山平到了不得不求援的地步,也是那个时候生出来些许不一样的心思。
毕山平油是油了点,但做过什么让人不痛快的事,只要愿意想,不出半个时辰都能想个玲珑剔透。这一秋以来,先是在云上居大大折了人家面子,而后大张旗鼓和童锦坊作对,没日没夜的戏都快把自己唱聋了。
在他看来,夺了他人面子,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找到那个场子,把面子给他百倍还回去。
还是那座云上居,季牧依旧坐在毕山平的身边,桌上十二人与上次丝毫不差。不同的是,这一回再也没人不知所以乱笑不停了,倒是一个个满目愧意看着季牧,敬酒都敬出来新高度,季牧喝一杯他就喝三杯。
“听说前日毕头家来访,实是有事方才耽搁。”
毕山平忙举杯,“季头家羊头羊尾那般说辞,毕某深以为然,还望季头家大人不记小人过。”
“羊头羊尾?毕头家言重了,不知又是谁乱出闲话,绣春园绝对当得起羊头。”
毕山平本来就褶子多,这一皱直接变成了橘皮大战,“季头家还是不要挖苦了,绣春园家业不大,但绝对是好货好路子。从前万事总出奇,包括胆肥要拗一拗季头家,那也是因为对货有信心啊!”
“那今日,毕头家又要出什么奇?”
毕山平咧咧嘴,“那日想见你,就是想说这些话,憋到今天真是让人难受啊!”
话到这里,毕山平连连挥手,场子搭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便把一桌子人都挥了出去。
毕山平站起身来挪了挪椅子,向季牧身边凑了一凑,“哪还敢出奇,你这一招手,云商抖三抖,我寻思着回贺州也没啥意思。这布市,棉有棉的好、绸有绸的道,你要不就做个大锅一并给它炖了,也省得我唱戏你登台,扯来扯去扯掉的都是龟背呀!”
“毕头家能否说得再明白些?”
毕山平暗暗咳着清了清嗓子,他已说了不少,等的无非是好与不好,这话傻子都能拎个一二三,怎到了你季头家这里张口就问四五六呢?
沉下老脸,毕山平强自活泛着语气,“要是季头家觉得靠谱,绣春园倒是也有一入云季合之心。我相信九云郡的云季合只是初始,未来这云州,季头家会建上几十个上百个云季合,届时绵绸皆在一市,任由人们选取,共惠共赢岂不美哉?”
季牧笑道:“不瞒毕头家,你之所言一直是季某的期待,但问题是现在情势有变,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绣春园的权宜之计呀!”
毕山平已然猜定季牧有此怀疑,但不曾想“权宜之计”这等破坏气氛的话怎能想说就说?“季头家,绣春园入云季合,乃是契定之约,不管日后如何我也没有毁契的胆量啊!”
季牧道:“但此契一成,不免让人担心绣春园在贺州的压力。”
毕山平嗨了一声,“贺州主产绣,绸是沧澜说了算,那些绣商巴不得我死,可我要是真在云州活泛起来,一个个都是跟屁虫!再者说了,季头家心心念念的云贺商道,从来就不是一边的事,到头来还是得贺州那边帮忙。”
季牧抬了抬眼,聊到此时毕山平终于开始亮干货了,这老家伙看上去随意而言不入心,其实各有各的道,筹码不乱出,一出就要让你好生思量。
毕山平接着道:“此一年情势不同,九州无人不晓,并非沧澜置我于不顾,而是突生此事让人无从以对。话说回来,贺州与沧澜自古就是貌合神离,沧澜绸商本有至此与季头家一搏的机会,但最终扼不过天命。既是如此,我绣春园与童锦坊共筑云州布市,乃至未来突进九州,岂不正是顺天命而为?”
季牧沉沉喝了一口酒,毕山平见状有戏立时又道:“云花布与贺绸并不冲突,为的都是九州的衣,自古衣食住行才是大头,你云季合若容绣春园,改变之处乃是不曾有过的深刻。”
季牧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野心,但不能否认,这话处处透着飞扬。
……